最后的海淀“坑班”

　　文|王敏

　　寒假还没结束。16：25，水木龙华学校（龙校）的大标牌下，来接孩子的家长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16：30，学生放学。在大厅里等待的家长被要求退到门口的安全线以外等候，他们踮着脚向校门口张望着，生怕一不留神和孩子在拥挤的人流中错过。

　　从外观上看，龙校和其它培训机构并无二样，但在很多家长心中，龙校是和其它培训机构有本质不同的存在。上龙校，是为了赌一个可能，一个上全国名校之一清华附中的可能。

　　“坑班”从1998年左右伴随着小升初“电脑派位”的出现而出现，到后来逐渐发展演变为，几乎海淀所有的名校都有像龙校这样的“坑班”。清华附中有龙校，人大附中有仁华学校，101中学有金帆……这些“坑班”给小升初的孩子们提供了上名校的通道。虽然这些通道拥挤、竞争激烈，但不影响一届又一届有“名校梦”的家长和孩子们赌一把。

　　绝大部分“坑班”在过去的八九年间陆续关停，成为历史，而2019年开年，龙校再一次开始了新的课程。

　　“仅剩的机会”

　　“龙校应该是海淀最后的‘坑班’了。”龙校门口，一位六年级学生的家长赵丽说。

　　点招曾是很多中学在小升初时通过提前组织考试招收优质生源的方式之一。“坑班”就是和重点中学合作组织选拔考试进行点招的培训机构。

　　根据相关统计显示，2010年左右，海淀区名校对应的坑班大概有106个。曾经的海淀区，包括清华附中在内，北大附、人大附、101中学、十一学校等诸多中学都有对应的“坑班”。

　　2011年，在教育部召开的新闻通气会上，当时的教育部基础教育一司副司长王定华表示，要着力解决“占坑班”、择校高收费等问题。

　　曾为人大附中“坑班”的北京市仁华学校曾在2012年向登记机关申请法人注销登记，但在2012年11月又变更为北京市海淀区仁才培训中心继而复课。现如今，仁才培训中心已经没有小学部业务，而是将高考复读班作为了主营业务。

　　2018年，国务院《关于切实减轻中小学生课外负担开展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的政策出台，这个被称为“史上最严”的整顿令下达后，“坑班”被大力整顿，曾为101中学“坑班”的金帆教育培训中心在2018年3月30日发布停课通知，之后没有复课。随着政策的不断缩紧，绝大多数坑班都已陆续停办。

　　2018年3月14日，龙校停课。2018年5月31日，龙校又复课，开始继续招生。2019年1月，龙校临时停办了一次老生期末兼新生测试。年后，龙校继续正常上课。而其他的“坑班”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复课。

　　“坑班”对于海淀家长们的意义到底有多大？

　　海淀被称为是中国的教育高地，名校云集，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很多家长都拥有浓厚的名校情结，而只有进入好的初中，进入好的高中、大学的机率才会比较大。

　　在海淀，小升初的入学途径除了直升本校初中之外，按照先后次序进行，分别是登记入学、特长生、公办寄宿、民办校，最后是派位。北京市教委副巡视员冯洪荣在2018年12月13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指出，北京市2019年将取消特长生招生，城六区逐步降低公办学校寄宿招生数量和招生比例，到2020年寄宿招生将实行登记派位入学。

　　据统计，截至2018年5月17日，在海淀参加升学的小学毕业生有21677人。登记入学计划招生6120人，实际录取5418人，实际录取人数占总毕业人数的25%；特长生实际录取918人，占比4.2%；公办寄宿计划招生1400人，占比6.4%；民办校计划招生5235人，占比24.2%；最后有大概8706人参加派位入学，占比40.2%。

　　其中，登记入学尽管原则上可以让孩子零门槛选择区域内三个学校，孩子有机会进入名校，但是海淀登记入学的录取率不是很高，而且被录取的学校是否为理想学校也是未知数。据了解，海淀2018年登记入学报名人数17821人，计划招生6120人，实际录取5418人，录取率仅为30.4%。

　　除了登记入学之外，大多数孩子选择进入公立校只能通过派位，而电脑随机派位作为最后的入学途径，能够让孩子进入名校尤其是进入名校实验班的机会则更小。

　　“东城西城的教育资源相对比较均衡，海淀不像东西城，海淀的教育资源有点两级分化。”赵丽说道，“别人都说东西城的家长比较佛系，我们是想佛系，也佛系不起来。”

　　“海淀的教育资源分布，就如同哑铃一样，中间的比较少，要么就是特别好，要么就是特别弱。大家都想让孩子去好的学校，不想去差的。”另一位家长说。

　　在海淀南部，高校、科研院所比较集中，因此优质教育资源也比较密集，而在海淀北部的教育资源则相对较弱，整体而言，海淀的优质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

　　北大附中、清华附中、人大附中、首师大附中、101中学、十一学校这6所学校是公认的优质学校，有“海淀六小强”之称。进入“海淀六小强”，孩子进入好高中、进入好大学的机率就会大很多，而海淀的教育资源不均衡，孩子进入较弱的初中，以后再想进入好学校就难了。海淀很多家长为了孩子能进入一个较好的初中，不得不在小升初的时候用尽浑身解数。

　　当登记入学划片招生并不能保证孩子进入优质中学时， “坑班”便成为有着“名校梦”家长们的选择。

　　在“坑班”大片停课的当下，龙校被家长们认为是最后“仅剩的机会”。

　　“龙校一年可能会点走100-200人左右，报名的人大概在500-600之间，也就是说龙校被录取的机率大概是1：3，机率相对来说还是挺高的。”赵丽说，即使在龙校发布通知表明和清华附没有任何关系之后，很多家长依然会在开放报名通道前，守在线上为孩子报名。

　　赵丽六年级的孩子已经在龙校“占坑”两年了，还没有被点走，但是赵丽还在坚持，仍在继续给孩子报龙校。“我们家孩子各方面条件都还可以，所以还想再拼一下……”

　　小区的“剧场效应”

　　过去，刘可对上名校这件事不是特别上心，对孩子的学习抓得也不算紧。但一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大受触动——同一小区的另一名孩子小睿，居然四年级就被清华附中点走了。

　　“小睿爸爸在小区家长群里说，小睿被清华附中点走了，顿时那个群就炸锅了。”和赵丽在一个小区的家长刘可说道，“大家纷纷感叹，终于上岸了。”

　　从三年级开始，小睿就进入了龙校“占坑”，小睿一家人为了小升初，可谓是全家齐上阵。小睿的爸爸妈妈对小睿十分严格。除了龙校课程之外，小睿还在上其它的培训机构。“只要小睿去上课，他爸爸妈妈就一定会有一个一直陪着。小睿上课到几点，不管多晚，小睿的爸爸妈妈就一定会陪到几点，晚上回去之后，他爸爸妈妈还会监督着继续学习。”刘可说。

　　小睿能够被龙校点走，一方面确实是小睿学习好、肯付出、有毅力，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小睿家长对小睿的监督非常到位。“现在好多家长自己的工作都很忙，家长们自己忙的回家之后都只想休息，像小睿家长这么肯付出，这么有毅力的爸爸妈妈其实很少。”刘可对小睿的爸爸妈妈十分敬佩。想要孩子被清华附中点走，孩子和家长都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小睿被点走的经历很快就被当成一个成功案例，其他人开始纷纷效仿。

　　据刘可观察，他所在小区的家长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家人都是高知，都是从清华、北大、人大等名校毕业的，因为体验了名校的氛围，褪去了名校神秘的外衣，所以对孩子就读的学校没有太大要求，便没有对孩子施压，这样的家庭是少数。

　　第二类是父母的教育背景可能相对较弱，有着强烈的名校情怀，因此，愿意耗费大量的精力在升学这件事上。小睿的父母便是第二类。

　　第三类家长，是爸爸妈妈的教育背景相对较好，目前的工作也不错，对于小升初也非常重视，但在精力付出方面或许没有第二类家长多。刘可一家是属于这一类。但小睿的经历引起了包括刘可在内的第三类家庭家长们的重视。

　　“小睿家人已经在考虑小睿以后读什么大学了，我们却还在考虑孩子要读哪个初中。”刘可说，她在反思。“小睿被点走后，我们一直在思考，同样我们都花了时间和精力，但是为什么小睿花的时间和精力就非常有成效呢？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和小睿的家长一样对孩子加强监督呢？”

　　如今，刘可也给孩子报名了龙校，希望能够被清华附点走，“有这个机会，必须要抓住。”

　　但是，仅上龙校是远远不够的。“龙校教的内容比较简单，而考试考得又比较难，孩子需要再报其它培训班来补习知识。”刘可说。所以，报名龙校只是为了参加考试，实际上，家长还要再报一个专门针对龙校考试的培训机构。

　　“兜来转去就这么几个人，孩子在各个机构上课，家长们都已经混熟了。”刘可不经意间调侃道。

　　孩子既需要上龙校的课程，还需要上其它培训机构的课程，压力还是挺大的。对于很多家长来说，不管孩子能不能被点上清华附，但是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就不能放弃，所以还是会继续报名。

　　据家长们反映，海淀区还有专门针对龙校考试的小培训机构，花费比较高，一年大概需要10-15万。龙校一年的花费大概在3-5万之间。这样的费用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价格不菲。

　　刘可的孩子开始是龙校和小培训机构语外数三科全报，周六周日全天都需要上课，但是后来孩子的精力实在不够用了，还是没有放弃龙校，只是减少了在其它机构的课程。

　　“小升初这场战斗，既拼精力，又拼财力。”刘可说，小升初早已不仅仅只是孩子自己的战斗，而是家长的战斗，甚至是整个家庭的战斗。

　　这场财力、精力的马拉松，即使精疲力竭仍然不愿放弃

　　“国内外的优质教育都挺严苛的，要想变成精英，就得竞争，就得按照设定的规则去做。”一位五年级孩子的家长孙吉说道，孩子刚上四年级时，他就给孩子报了包括龙校在内的多个培训机构的课程。

　　如今在龙校“占坑”已经一年多了， 孙吉的孩子还没有被清华附中点走。“我们挺不顺的，孩子生病错过了点招考试，龙校停课停招过，总之，到现在孩子也还没有被点走。”孙吉说。

　　反复和点招考试失之交臂，让孙吉一家疲惫不已。“孩子在龙校不能系统化的学到知识，而且龙校的考试结果也不会告诉家长，孩子在这儿会浪费精力。”孙吉说，这两年她心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孩子如果有天分，在哪里也能施展开来，如果没有，家长再逼也没有用。我身边焦虑的家长比比皆是，比如去年那个华罗庚杯、迎春杯取消后，好多家长有情绪，因为确实有很多孩子进行了充分准备。其实我们家孩子也是数学特别好，如果有这个杯赛就是受益者，但是取消就取消了吧，毕竟是所有人都不能参加了。”孙吉说。

　　如今孙吉对于“海淀六小强”的执念已经不那么强了。“在经历了小升初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觉得孩子进一个普通中学的实验班也可以，考上重点高中的机率也不是很小。如果进不了好的高中，到时候让孩子走国际教育的路径也行。”

　　然而，即使是有了新打算，孙吉还是打算再给孩子继续报五年级下的龙校课程。虽然早已疲惫不堪，但她依旧不打算放弃。

　　而另一边，赵丽如今已经全职在家，和孩子一起备战小升初。

　　“其它学校的考试可能要求数学比较好就可以，但是在龙校点招的一定是语数英均衡发展的学生。”

　　“语文现在特别重要，一定不能瘸腿，XXX的线上课程还不错，不过名师的课程很难抢到。”

　　……

　　在备战小升初的过程中，赵丽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海淀小升初专家，并持续关注海淀每一个优质中学招生的动态。

　　“前段时间，师达刚刚收了一批简历，我们也递了简历。现在进重点公立中学的路径越来越窄了，大家也开始挤民办，有好多家长也会考虑好的民办校。”

　　尽管如此，龙校依然在她的选择当中。

　　下午4点半龙校放学后两三分钟，一位家长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立刻拿出手机给孩子打电话确认方位。家长们怕的不仅是和孩子错过，更害怕耽误接下来的行程。

　　肩上还挎着另一个书包，是龙校门口大部分家长的特征之一，包里放着的是孩子在另一个机构的学习资料。下午四点半龙校的课程结束后，他们还要匆匆赶往下一个培训机构。即使是在寒假，家长和孩子们也没有好好享受春节，而是早早进入培训班，开始备战。

　　这个寒假繁忙的补习，是很多海淀小学生在小升初这漫漫长征路上的一个片段。小升初的路上，孩子们还需要过关斩将，家长们更是需要打怪升级。

　　上“坑班”，是一部分家长追寻名校梦的一个缩影。理念使然、社会压力使然，“精英梦”、“名校梦”之下，部分家长的这场战斗，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多知网 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