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训体系、双师课堂、小组课堂……这些还远远不够。

一所公办学校的探索:教育信息化能帮到贫困县吗?

2019-01-31 10:10:44发布     来源:多知网     

       有人说,一个国家的强盛是在小学教室的讲台上完成的,基础教育的意义可见一斑。在脱贫攻坚的关键时刻,一些贫困县更清楚地认识到扶贫先扶智的重要性,而教育信息化为“扶智”带来了想象空间。教育信息化能解决教育公平难实现、贫困地区缺人才的问题吗?嵩县思源实验学校,一所深度贫困县的“扶贫学校”,其近两三年的探索给了我们一些启示。尽管这种探索过程是复杂、艰难、漫长的,但更是充满希望的……

  ——题记

  从北京到河南嵩县,需要先坐近4个小时高铁到洛阳,然后驱车1个多小时到达嵩县。

  这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位于全国14个连片贫困地区之一的秦巴山区,境内95%的面积是山地。截至2018年12月底,全县还有贫困村40个,贫困人口7719户。

  嵩县思源实验学校,是三年前从城郊一片空地上建起来的。放眼望去:现代化的教学楼、标准的足球场、功能齐全的多媒体教室……让人眼前一亮。

  学校建的非常漂亮,社会对思源学校的期望值很高,张庆民也不允许自己把学校办砸了。

  “要把这些孩子培养成才,让他们家庭能彻底脱贫,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张庆民卯足了劲,想让思源学校追赶上来。

  (嵩县思源实验学校课间操)

  但校长张庆民一度很焦虑。全校3153名学生中,贫困生和留守儿童占35.56%,任教老师一半以上来自农村,很多人来思源主要是为了进城。无论老师的能力,还是学生的基础都普遍偏弱。

  路在何方

  把视线拉回到两年前。2016年9月1日,嵩县思源实验学校落成。

  在政府出资、香港言爱基金会捐助的情况下,嵩县要建一所当地最大的“扶贫学校”,主要面向贫困家庭及农村留守儿童,是一所九年一贯制义务教育的寄宿制学校。

  思源建校之初面临的现状是:很多学生从小父母不在身边,自律能力、行为习惯很差,张庆民不得不发动全员参与管理——老师不仅要忙教学,还要管学生:夜晚去学生宿舍查寝,早晨督促他们起床、做内务。

  用强管理的方式执行了一年以后,学生的行为思想发生了很多很大,张庆民觉得是时候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教学上了。

  彼时,与县城同类学校相比,思源的教学质量排在倒数。张庆民心急如焚,开始四处取经。

  有一年暑假,他开着一辆面包车,载着学校十多个主力老师,从嵩县出发,辗转山东、安徽、江苏、上海等地学习,白天访谈,晚上写总结,几千里路跑下来,积累了不少经验。

  “人是第一生产力”,在乡镇学校干了近30年,张庆民对此体会很深。多年前,张庆民在一所乡镇中学任职,虽然教室还是土坯房,但老师们非常敬业,学生成绩也好。随着政府对学校的投入逐渐加大,这所乡镇学校教学楼盖起来了,硬件也越来越好,但随着多位教师去了县城,学校教学质量立马掉下来,直到现在也没见起色。

  如果没有优秀教师,再好的硬件也教不出优秀学生——这个观点不断在张庆民脑海中印证。张庆民和很多乡村教育从业者一样,希望改变乡村落后的教育情况。走在大城市的中学里,他越发感到一种巨大的落差。

  最近几年,“智慧教育”概念兴起,也吸引了张庆民的注意力,他开始接触到智慧教育机构,了解到在智慧教育的模式下,学生是用平板上课,课堂上师生之间可以互动,教师的教学效率和学生的学习效率可以被提高。

  但30多年的探索经历也在提醒他,信息化的确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培养足够多的好老师,使老师们能扎根下来,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偏远地区的教育问题。

  2017年春天,言爱基金会向张庆民介绍好未来,当时张庆民并没有特别看好,直到了解到好未来提供的是智慧教育方案,可以帮助思源教师队伍成长,他开始心动。

  为学校引进智慧教育解决方案,很快得到了嵩县教育局长张松斌的支持。张松斌希望通过外部的优质老师对思源的老师进行面对面培训,培养出属于思源自己的优秀老师,逐渐从“输血”走向“造血”。

  磨合之路

  与企业合作,张松斌在前期有顾虑。他不确定:一个来自北京且规模不小的教育企业与一个远在河南深度贫困县且条件薄弱的学校合作,是否适配?其教育理念、教学方法、信息化手段虽然先进,但是否适合思源的老师和孩子们?

  对于好未来来说,这是第一次服务于一所国家深度贫困县的公立学校,压力很大。

  考虑再三,好未来决定派遣两位老师常驻在思源学校。

  经过调研,双方决定从两方面入手:

  一是通过集体教研、集体备课、一对一磨课提高思源教师的内外功,外功主要侧重板书规范、表现力、激情互动等教学技能层面,内功是知识体系的逻辑梳理。

  二是基于智慧教育平台在教学中的应用,提高教师的信息化水平。

  (集体备课、磨课)

  智慧教育方案启动,刚开始并不算顺利,部分老师会有抵触。

  有着19年教龄的张俊玉坦言当时有点“不屑”:“初中数学课程我可以倒背如流,我的学生都抱娃了,还让我从头磨课……”但在反复打磨教案的过程中,张俊玉改变了看法。

  那天,张俊玉和好未来的培训老师钻研过课本内容之后,按照要求开始准备个性化的教案。让张俊玉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教案“第一遍质量不高,毁了;第二遍不接地气,毁了;第三遍形式不好,毁了……”

  推倒了重来,反复好多遍,终于打磨出了一份有质量、接地气、形式规范的教案——张俊玉这才发现,原来好教案是磨出来的。

  这样的磨合每天都在发生。

  又比如,对于一些教育理论和实践,不少师范出身的思源教师本身具备基础,于是,好未来的培训老师转换思路——对老师掌握或吸收不错的内容,不再讲;重点讲思源教师没学过或者薄弱的地方,比如表现力。

  崔用亮2018年9月从北京赶到嵩县,为思源老师做外功培训。三短短三天培训,他收到教师们写下几万字感悟。

  透过文字,崔用亮感受到了那些腼腆外表下掩藏的激情,还有对资源的渴望,“那些老师在代课压力那么大、学校事情那么多、薪资又不高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保持对教育的初心,很了不起。穷乡僻壤,也有英雄好汉。”

  相比帮助教师补足外功,修炼内功对于好未来团队的挑战更大。

  好未来在启动项目时从北京、上海选了一批顶尖老师给思源老师讲解知识体系。课程虽然好,但是有些基础弱的老师无法吸收。几个月后,好未来师训负责人杨海庚决定,调派与嵩县同省的郑州分校老师过来支持。

  由于地域相近,郑州分校老师讲的内容,思源老师更容易理解。

  思源中学初中物理老师周晓娜在听课后总结:“过去一年,对我帮助最大的是‘内功’,我所有的知识都体系化了。”周晓娜学会了遇到新知识就自然纳入自己的知识体系,让新知识成为自己的东西。

  这也改变了周晓娜的讲课方式。以往,面对45分钟的课堂,周晓娜从头到尾讲上30分钟,然后让学生做题;现在,在上课之前,周晓娜会给学生列出类似思维导图的基本框架,再给学生层层解析,讲解完毕后进行小结,最后通过练习来巩固。

  “智”造课堂

  改革在继续,变化也在接二连三的发生。

  当时思源的老师们还没从内外功训练中缓过神,又接到一纸指令:过课,启用智慧系统上课!

  2017年暑假,思源学校配齐了54间智慧教室所需的2600台平板,全校教师参加平板操控培训。好未来团队与140多位老师进行一对一的技术辅导、过课。

 

  (智慧课堂)

  在双方的频繁碰撞中,思源学校的智慧教育构想愈发清晰:抓住教师这个“牛鼻子”,教研教学是核心,信息化是杠杆,以信息化助力教学,打造数据驱动的智慧课堂。

  学校的英语教师杨红玉以为“这又是一阵风,风过了,也就过了”。但是学校三令五申,过课紧锣密鼓,她开始意识到一支粉笔、三寸讲台的教师生涯要结束了。

  这必然带来诸多不适感。

  教师的备课压力倍增:过去上课,老师们把重难点讲清楚就可以了;现在不但要教课,还要教好一门课,需要花大量时间备课,做知识拓展。比如,一道题在生活中怎么应用,与其他知识点有什么联系,都要形成连带。

  不仅如此,智慧系统中的资源库提供品类繁多、生动有趣的素材,备课平台会按照知识点设计课堂中每个环节要放入的教学内容。一段时间过后老师们发现,这样操作虽然麻烦点,但能出“细活儿”,备课本就应该是“细活儿”。

  这是初三(17)班“电学图像”专题课上的一幕:这节课已接近尾声,学生们正在平板上做知识点测验。教室前面的多媒体白板上显示着“倒计时”,在临近最后30秒时,所有人答题完毕。

  周晓娜说:“哪位同学哪道题答错了,后台看得清清楚楚,我会有针对性地给他辅导,直到听懂为止。”“除此之外,每位学生不同阶段有学情报告,什么差补什么。”

  孩子们对智慧课堂的接受速度比老师还快,生动有趣的课件,为学生打开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谈起上课感受,初三学生张妙颖略带羞涩地回答,第一次使用平板上课,让她感到十分惊讶——讲课内容竟然能用动画展现。过去一年,张妙颖的成绩从全校90多名上升到10多名,学习状态也发生变化,老师评价说“以前撵着学,现在自己学”。

  王明翼的进步更迅猛,从全校200多名跳到全校前20名,成为学校的励志榜样。王明翼很喜欢“小组上课”的形式,“大家面对面讨论,一起解决不懂的问题,做错的题目在智慧课堂系统电子错题本中都有”。

  在教育资源匮乏的山区,英语分级阅读尤其受到孩子们的欢迎。12岁的闫照荣说,“很多同学下课也不去耍了,捧着平板练阅读”,闫照荣是自己组里的小组长,平板里的英语小故事,闫照荣除了自己会跟着读,也会提醒学习相对薄弱的组员背书、做作业,组里的学生英语发音都得到了改善,见识也更广阔。

  新的学习方式培养了孩子的学习习惯,这让老师和家长感到欣慰。系统会自动引导学生养成好习惯,比如针对令人头疼的预习问题,平板电脑上有专门的预习环节,列着本节课的微课、预习课件和预习作业。

  开学一周后,学生课前预习率稳定在了90%以上。“其实,这里的孩子一点也不比城市孩子笨,他们就像一条小河,渠挖到哪里,水就会流到哪里。”张庆民说。

   双师本地化

  “大家知道‘双刀模型’‘风筝型’‘钟表型’‘母子型’是哪些几何图形吗?”

  屏幕那端,主讲老师史家明在声情并茂讲解;屏幕这端,辅导老师张俊玉和孩子们饶有兴趣地聆听——这是嵩县思源实验学校的双师课堂现场。

  (双师课堂)

  2017年9月,双师课堂作为智慧教育解决方案的一部分正式启动。

  前期主要针对思源前100名的孩子,这样的做法有两层考虑:一方面,希望通过提高优秀学生的成绩,来带动更多学生进步;另一方面,放在全县范围看,可以帮助嵩县留住好生源。

  嵩县教育局长张松斌坦言,义务教育的目标是普遍提高学生水平,思源双师课堂目前重点针对优等生,但这只是第一步,在顺应高考选拔人才的需要的同事,更重要的是提升嵩县教育品牌,留住好生源,增加当地群众对嵩县教育的信心。

  此前,张松斌一直面对着令人唏嘘的事实:每年嵩县有一大批好学生流失到洛阳、郑州、偃师、新安、栾川等周边教育发达地区,生源危机严重,当地教育越办越差。

  双师课堂是否能帮助嵩县解决眼前的困境?

  一年多前,思源学校双师课堂开班,主要针对数学、物理、英语三个学科,不讲新课,主要是知识点梳理、拓展。好未来旗下学而思郑州分校的老师负责线上直播主讲,思源的老师负责线下辅导。

  项目确定后,两边团队在郑州密集交流了两天,发现情况远比预想的复杂。

  首先遇到的难题是即使在同省范围内,各地的教学内容也存在差异。河南中考实现全省统一试卷,但不同地区使用的教材不同,嵩县与郑州的版本不一致,嵩县当地亟需研发针对嵩县思源的教学内容体系。

  其次,学情不同。即便是同样的教材体系,郑州的教学内容对于嵩县的学生仍然偏难。

  深入交流之后,好未来和学校双方达成了共识:仅靠一块屏幕做优质教育资源的“搬运工”,这种“拿来主义”不起作用,双师课堂必须本地化——优质资源只有贴合当地教材和学生情况,才能有效果。

  好未来的线上老师和思源的线下老师开始尝试联合教研,一场针对老师的联结线上、线下的远程磨课实验开始了。

  每周三中午,在线下,张俊玉和同事准时坐在思源的双师教室里;在屏幕里,好未来郑州分校的史家明把教案发给张俊玉,张俊玉从孩子学习程度、教学进度、题型难度等方面,指出哪些合适,哪些不合适,然后共同调整。

  尽管如此,史家明刚开始还是很难把握准教学难度,不得不多在尝试中前进。比如,如果孩子接受不了,他就少讲点;如果孩子接受度不错,他就多讲点,课件也在根据学生课上的反馈,不断调整。

  双师课堂中的100多名思源学生都很喜欢史家明活泼幽默的讲课风格。相处久了彼此熟络起来,史家明除了讲知识点,课下也会分享自己的求学故事,孩子们听得很带劲。

  孩子们越是带劲,史家明的投入越是丰富,但一个人面对100多学生,很多方面照顾不过来,孩子们的困惑还需要依靠辅导老师解决。

  毕竟史家明是“屏幕里的老师”,孩子们需要陪伴、需要秩序维持、需要答疑解惑。史家明说:“辅导老师作用更大”。未来,史家明希望线上、线下两端老师多走动走动,只有两端的老师配合越默契,教学效果才会越好。

  一年多来,张俊玉的体会是,主讲老师擅于调动气氛,总结概括能力很强,而辅导老师希望跟主讲老师学到更多。

  在双师课堂中,作为辅导老师的周晓娜就有一些苦恼。比如,双师课堂针对全校总成绩前100名的学生,但实际上这些孩子的单科成绩相差很大。其次,孩子们学业负担很重,主讲老师留的作业不能及时完成……这些问题需要更细的分层和机制来解决。

  不管怎样,思源学校的双师课堂作为嵩县里的“星星之火”让张松斌看到了希望。张松斌去思源学校时发现,每次双师课堂最后一排都坐满了旁听的老师,老师们就像学生一样,认真听讲、做笔记……

  张松斌正在把思源的经验向黄庄乡初级中学、白河镇实验学校和田湖镇第一初级中学3所学校传递,通过一个带一个,层层本地化的方式,张松斌希望争取用三年时间,以点带面的把思源模式在全县中小学铺开。

  困惑犹存

  年末,学校取得了两组令人兴奋的数据:

  1、2018年全县期末考试,嵩县思源学校从全县第七上升到第三。

  2、截至2018年年底,嵩县思源智慧平台访问量在16万以上,月均资源更新量超过3500。

  消息传遍了小城,仿佛一束光从头顶的窗口打进来,给那里的人们带来了希望。

  但是,在这个拥有60多万人口的深度贫困县,很多问题仍然未解。每年嵩县思源学校900名初中毕业生,只有一半能进入高中,其他进入技校或者外出打工。如何让这些孩子有个好出路是个大问题。相比一所学校前100名的优秀学生,中等生和后进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如何通过智慧教育有效解决他们的学习问题,是嵩县乃至全国贫困地区不可回避的教育难题。

  嵩县教育局长张松斌希望思源学校能纵向做深,更加普惠于一般学生。嵩县希望把思源的好做法复制到三所乡镇中学,但是以点带面的速度有点慢。

  截至目前,嵩县各级各类学校275所,在校生12.5万人,思源实验学校只是其中一所,学生也就三千多人,什么时候思源的探索能够覆盖全县中小学,还是个未知数。未来五到十年,智慧教育助力下的嵩县会有多少学生考上大学,也是未知数。

  从长远来看,信息化对贫困县教育的持续性帮助有多大,还不好评估;作为核心资源的教师,怎样从“输血式”培养走向自我“造血”,仍需要等待。好在,相比以往漫灌式教育扶贫,思源实验学校已经在精准扶贫上先行一步。

  曾经,有人形容教育信息化带给贫困孩子的感觉“就像往井里打了光,丢下绳子,井里的人看到了天空,才会拼命向上爬”。但是,在路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