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玮
一波新型在线英语培训品牌崛起的过程中,除了创造营收快速增长的神话,他们还重新定义了一个角色:电话课程顾问。
课程顾问在整个教育产业中微乎其微却也重若千斤,他们机械地拨打号码、重复着熟稔的话术、他们鲜少社交甚至连双休都自愿放弃……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群年轻人?面对高薪、高压、高离职率的工作环境,他们是如何生存的?
对于未来,他们的梦想又是什么?
93年、凌晨3点、3万块
24岁的Jason平均月薪将近3万块,干得最漂亮的时候能有4万。
他真的很拼。
所以,当拨通他的电话时,已是凌晨一点。
每天每天,Jason都会坐最后一班地铁,再去路边摊买点儿晚饭——别人熟睡的深夜里,属于他的时间才刚开始。
(夜晚的北京五道口)
半年前,Jason想找一个能赚钱的工作,在51Talk工作的室友向他推荐了一家少儿英语在线教育机构。
据室友的说法,那家公司在北京融资多轮,室友的一些同事都跳到了那边,“只要努力,会发展得很好。”
Jason喜欢成都的慢节奏,初入职没多久就请假休息了几天,同一个月再去请假的时候,领导没有批准。
结果Jason先斩后奏,躺在家睡了一整天。
那次的“任性”,让他差点丢了工作。
“其实公司的某些制度是弹性的,你业绩好,下午三点半来上班也ok,但如果你业绩不好也不努力,老大一定会搞走你。”
那次之后,资历与能力均浅的Jason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硬生生减掉了80%看起来是“多余”的心思。在他看来,任何多余的情绪都会影响到自己对客户沟通的专注度和服务水平,而这也直接影响了他的业绩。
除了业绩,Jason觉得公司还给了他一种狂热的自豪感:
“我的公司很牛,说出去大家都知道,课程虽然贵了些,但它是成体系有教研的,我现在也会听我们的课,越听越喜欢,如果我有孩子我肯定就像我们平台的家长一样,也来买我们的课,我们的课最好……”
说起日常,Jason说其实自己也想健身,想出去旅行,想睡得久一些,想和朋友吃饭聊天,想看看更远的世界。
他很想休息,但舍不得。
“我知道,这是在用折耗身体的方式挣钱。
Jason的家人常打电话问他过得怎么样,“他们跟我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赚到钱了肯定会说的,但凌晨睡觉这事儿,我不告诉他们。”
每个深夜,几近三点,Jason会关掉小区里亮着的最后一盏灯,沉沉睡去。
“有些同事怕孤独,所以选择离开”
89年的梅梅,算是同事中年龄偏大的。
身边的同事有人离开有人留下,留下的人没多久也走了。有要好的同事问她要不要考虑一起离职,梅梅都会笑着拒绝。
(迎来送往的上海地铁)
无论是之前的外贸销售还是现在的课程顾问,梅梅觉得除了销售标的和客户群体不同,其他没什么分别。
“都是销售罢了。”
但起初梅梅也有不适应,中午别人都回家吃饭了,她才刚出门去上班;好朋友约着晚上聚餐,她却出不来;习惯了成人外贸世界里的直来直往,突然要和孩子频繁对话,她不习惯。
“明明就是个小动物,偏要叠音说成小猪猪,小狗狗。”这样的交流方式,梅梅很长时间都吃不消。
但她发现,自己的不习惯,很多90后男孩儿却信手拈来:“我身边的男同事对孩子撒起娇、发起萌,真是不输女生。”
如果说和孩子沟通能靠自己的修炼去提升,但面对千奇百怪的家长,梅梅说背下来的话术常显得十分苍白。
有家长很着急地打来电话,告诉她必须在晚上八点钟准时回拨并详细地介绍课程。但拨通后对方却不急不慢地说了句“先这样吧,下次说。”
也有家长会在介绍过程中直接粗鲁地挂断电话,而她再拨回去便始终无人接听。
梅梅的公司在上海属于明星企业,女老板擅营销、也讲情怀,外界看来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但其实公司的课程顾问团队每天都在微微换血。
见得多了,梅梅发现离职的原因不外乎几种:
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抗压能力弱,父母惯着也不缺钱,做的不开心就离开了;
年轻人爱玩也注重社交圈子,课程顾问的工作时间和朋友玩闹的节奏不一致,他们休息的时候没有人陪,就会觉得孤单,就会多想,就会伤心,哪怕业绩很好,也最终选择离开;
做了一段时间后业绩没有提升,薪资没有达到预期,职位没有变动,选择放弃。
但同大多焦虑而迷茫的同事相比,梅梅显得更加笃定。
“入行很多年了,我自己的规划就是做个好销售,想得清楚,何必乱折腾?”
梅梅进这一行的初衷,是希望未来当了妈妈也能比较了解教育行业,现在做了很久,她突然又琢磨明白一个道理:
“妈妈也是女人,女人买东西就会纠结,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妈妈的教育观念有时也会出错,但她们却不自知。”
“以后,我当妈妈一定不会那个样子。”
“未来还没想好,至少现在要高兴”
大学没读完,Evan离开老家去上海求职,离开第一份工作的理由是那个行业不够真诚,需要靠谎言去包装产品。
95年的小男生,保有着最简单直接的世界观,对工作的判断也纯粹到“开不开心、好不好玩、能不能每天都傻乐傻乐”的选择标准。
但现在的工作是自己想要的吗?其实Evan也没有想得太清楚。
初到这家上市教育公司应聘的时候,他住在上海11号线的花桥站。为了争取到这份在徐汇的工作,手里没钱的他跑去附近网吧睡了整整一个月。
“在网吧睡其实没太多不同,毕竟白天上班太累了,我在哪儿都能睡着。”
Evan在公司里先后做过青少和成人的课程顾问,相较于青少产品与家长的高粘性,Evan总结成人课程的沟通常常冷漠而没什么人情味儿:
“先生您好,怎么称呼您呢?”
“姓王”
“那王先生您的英语怎么样呢?”
“还好”
“好的王先生”
……
赶上Evan状态不好的时候,聊到这里他已不再想讲话,尴尬、紧张、羞涩,常让他最终草草收线放弃推荐。
除了冷漠,Evan工作1年下来发现成人在线学习英语还有两个很大的问题:
首先是懒,虽然成年人常抱着美好的、想学习的初衷来报名,但往往坚持不下去。其中短期课程因为价格低而最容易被中途抛弃。
“所以我现在会推荐学员报长期班,一次性花上一两万,得让他们觉得肉疼,才有动力坚持。”
第二是需要Push,Evan发现虽然销售不讲求强买强卖,但假如了解到课程是适合这个学员的,一定要通过话术去推学员一把。
“卖课有时候就跟卖房一样,花钱的时候都心不甘情不愿,落在手里的时候,看见房子涨价了,还得感谢当时推你花钱的人。”
虽然耗费心力,但对Evan来说,现在的工作状态他还算喜欢。
“我领导常问我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自己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我没想好,我只知道我想做个不可替代性很强的工作,我想多学些东西,然后成为团队领导,之后才有资格转到培训或者行政岗位。”
“所以,暂时把目标定为team leader吧。”
离开,就没想过再回去
马克离职一年了,他说从没想过要再回去。
2015年的秋天,从国外回来的马克想找一个与外语沾边的工作,朋友推荐了这家在线英语机构,台企的模式,日企的风格。
面试后的第二个星期,70多名新人走进了那座在外人看来科技感十足的办公楼。
“那时候每周一都有少则40多则80的新人入职,我以为是因为它发展很快,人才紧缺,”马克苦笑,“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新人来得多,老人走的更多。”
在他的记忆里,最短的新同事只来了两天就辞职了。
呆了半年多,马克也走了。
他后来想过,自己的离开大致是因为三个原因:
大公司规矩多,马克想象中的互联网公司扁平化管理、年轻人扎堆、氛围轻松等状态在他的公司完全相反。
“办公区的沙发一定要正襟危坐,连互相靠着都是禁止的;零食区有水果茶点,但只有某个时间内才能去吃;上班必须佩带工牌,但万一没有带,哪怕你从公司回家往返要四五个小时,公司也不会放你进去。”
稍“左”的制度化管理模式,马克不喜欢。
第二,马克发现公司虽然制定了阶梯性的薪酬制度,但所有的考核标准只有业绩。
马克估摸,每个月约有2、3成的同事只能拿到6000元的底薪——努力和收入不成正比,以订单论英雄的方式,他觉得心累。
最后,马克自己不认可在线学习的小班课程,这是让他选择离开的根本原因。
“45分钟的小班教学里,从老师进教室、自我介绍、每个人简单发言、掉线等意外的系统调整等等,都是算在45分钟之内,小班教学的氛围是有了,但轮到孩子们开口说话的时间还不到5分钟;
教师大多是兼职,英美教师少,非洲欧洲或者母语不是英语的老师占一大部分,我也在国外呆过,有些外教的英语还不如我一个中国人,让一些信赖我的家长选择我不看好的课程,在我看来这个推荐是违心的。”
马克是上海本地人,对赚钱没有外地同事那么多的压力,离开也变得没什么犹豫。
他身边有些同事,连续六天上班,第七天睡觉,从早做到晚,赚很多也不花钱,省下的钱拿去结婚或者其他安排。
“很多人都是这样,并没有想要做很久,但也舍得拼一把命赚些钱再走。”
虽然很多抱怨,马克也有觉得自己赚到的地方。
因为是团队合作,彼此之间没有平行竞争,马克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把那种感情总结为“战友情”:
一起抗下业绩的压力,一起吐槽种种的辛苦,一起加班到深夜……
虽然离职了,但这个岗位上曾带给他和他们的成长,或许谁都舍不得忘记。(多知网 冯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