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多知网
文|冯玮
图片来源| 《看起来很美》
Anthony去幼儿园任职的第一天,就被同事起了个外号。
那天起,人们只叫他“熊猫”。
作为这家民办幼儿园开办五年的第一位全职男幼师,面试时园长曾对他说:“你来了,会比熊猫还珍贵。”
“珍贵”的背后,是整个幼儿园领域男性从业者的稀缺性。
据教育部公布的《2017年教育统计数据》显示,2017年幼儿园教职工共419.3万余人、专任教师约243.2万人,其中女性分别约为386.3万、237.8万,约占总数的92.1%、97.8%。
以此推算,男性在幼儿园教职工中占比不足8%,男幼师在专任教师中的比例则不足3%。
在知乎关于“如何看待幼教男老师”,“当幼儿园男老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幼儿园为什么留不住男老师”等问题中,参与回答的男性幼教从业者坦言:幼儿园普遍收入较低对男性来说压力更大;男幼师会被打上“娘”、“柔弱”、“女性化”等标签而被误解……
一面是,稀缺的现状并没有真的让他们成为幼儿园的“宝藏男孩”;而幼儿园男教师的身份,有时候也让他们在社会中显得更为局促。另一面是,随着国家对学前教育的关注,正有越来越多的省市明确提及幼儿园男教师需占总体教师队伍比重的3%、5%甚至更高。
此时此刻,有人在这里短暂地停留后选择离开;也有人对男幼师所能创造的可能性,充满期待。
01
性别即优势?
2019年年末的员工大会上,李伟站在报告厅讲台前,又一次获得了“十佳老师”的称号。
相较于6年前第一次拿到这个奖项时的激动,现在的他,无论是对园长颁奖时讲的那句“今年不错,明年继续加油”,还是对自己手中的奖杯,都是那么得不痛不痒。
“最开始的两年觉得这小伙子来的时候特别积极主动,得奖是对年轻人的鼓励;第三年第四年每年都有他就觉得凭什么呢,那么多女幼师都比他更好更细致;后来就知道了,他得奖已经不是干得好坏的原因了,是因为幼儿园就他一个男的,不管给奖是鼓励也好还是别的也罢,反正有男有女的拍个照片放网站上也好看。”李伟同事对他获奖这件事的感受,亦显得那样无波无澜。
在幼儿园,人们已然默认,性别就是一种优势。
这种优势会体现在面试上。
“除非是真的很差劲,不然但凡是男老师,基本能做到100%的面试通过率。”
某幼儿园园长对多知网表示,在确保品性和准入资质的前提下,其对男幼师的面试普遍会把要求相应放宽,主要在入职后再培养员工的专业性。
Anthony所在的国际幼儿园教师岗位数量始终固定,因此并非每年都有空缺,即便有,那1-2个名额也会让竞争显得格外激烈。
但在他面试的那一年,虽然其余几个面试者的毕业院校和工作经历都稍稍优于他,最终还是只有他被录用了。
“如果是和特别优秀的女性相比,那男性面试者肯定还是没有机会;但女性如果只是稍好一点点,这个时候男性就是会被照顾的。”李伟补充,自己在大三时就已经收到了四家幼儿园的沟通电话,其中有一家明确指出如果毕业前能过去实习且签约任教三年,将会得到5000元的入职奖金。
“我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就是只给男老师的钱,女老师没有。而且在我第一个三年后再续的下一个三年,我又得到了一万元的补助。”
李伟觉得不好意思,用其中的五千多块钱给女同事们每人买了一个蒸脸仪:“虽然都知道男老师吃香,但是真的得到很不一样的厚待时,其实拿着也不安心。给其他同事花了大家乐呵一下也是为了之后的工作好开展吧。在女孩子堆儿里,钱上千万不能太抠。”
除了面试,男性优势还体现在领导对其工作的容错度上。
一次家长开放日之前,James与同事一起准备的物料存在质量问题,导致开放日当天出了很大的纰漏。
“园长知道是我和另一个男老师准备的物料后,除了在总结会上严厉批评我们,后面就没有其他的惩罚了。甚至过了两天还专门找我们谈心,又说了下上次的事情,叮嘱我们一定要认真什么的。”
在James看来,园长似乎在某些时候并没有把他们当做男职工,而更像是两个大男孩。
但这种包容,他并不喜欢。
“男幼师有点儿像女司机。”
“好像男幼师稍微做的好一点就应该被夸赞。但其实我们更需要一些证明能力的机会,才能树立信心。不然看起来性别是一种优势,但其实也是一种劣势。”
02
男幼师,也是弱势群体
“你肯定猜不到成为男幼师后给我带来的最大困扰是什么。”
“是找不着对象。”
身处“花丛”中的Anthony说幼儿园男老师的身份也有让自己不舒服的时候。比如,除非对方刨根问底,不然但凡有人问起自己的职业,他都会说自己是搞教育的。
幼儿园男老师的身份曾让他连面都没见到就被拒了两次相亲。
吃过亏之后,他再也不敢在初期提自己是幼儿园男老师了。
“在幼儿园工作的男老师都很娘,即便不娘也会越来越温柔和女性化;幼儿园就是看孩子,每天照顾孩子吃喝拉撒的男人很难大气起来;成天混在女人堆里,这种男老师很容易出问题”……这样的社会评价看到或听得多了,男幼师们也显得十分无力。
除了社会普遍认知上的问题,许多男幼师都对多知网表示自己从进入学前教育专业到进入幼儿园的过程中,会长期感到一种“孤独”。
西瓜去大学报道的那天,被班级的景象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自己的专业男多女少,但42个同学里只有7名男生的视觉冲击,还是让他在每每和高中同学谈到大学风貌时不得不特别提及当时的场面。
“读师范的时候自己还小,因为这个专业大部分是由女生组成的,就导致你不管是在班级、在年级或者在学校当中有什么事儿都要跟女生交流。”
“但是男女思路上有时候很不同,我记得当时在学校没少生闷气。”
没多久,西瓜的4名同学在毕业前就换了专业,而顺利毕业的3名同学里,只有他自己一直从事幼教方向工作。
毕业后,不适应和孤独的感受也延续到入职。例如,因为性别和经验原因,一些男幼师在初期会担任体能感统课程或负责技术方向的工作,同时也会负责一些劳动力较大的任务。
“当时园里就我一个男性,我去了之后女幼师们默认把体力活全给我了,我也是独生子娇生惯养长大的,当时就觉得不能一下子全给我干,说实话那时候真的很累,也觉得不公平。”
与此同时,由于之前没有男幼师,导致西瓜的师傅是一位女幼师。
而没有专门系统的男教师专成长规划,也没有男幼师前辈在育儿过程中分享,导致西瓜的很多实操经验是自己踩坑后总结的:
“比如上课女老师需要扩音器,我也戴,但是我声音很容易比较大,反而导致孩子们觉得很吵不舒服,所以我总结男老师基本不太需要扩音器;再比如实际上男性动作很容易一下子做很大,收回来就比较慢,这个就要学习女老师把一些动作做小,孩子们才容易学习。”
近些年频频爆出的虐童事件后,让一些女孩子的家长会对男老师产生警惕心理,有家长和西瓜的同事表示,希望他不要参与到孩子的保育过程中。
“也能理解吧,所以我和认识的一些男性同行大家基本都是主要负责男孩子保育,然后就是日常活动更多是对女孩子的保护和体育活动互动多一些。”
但家长的担忧毕竟可以依靠职业性去调整,很多日常运营的细节,往往是让本来比较粗枝大叶的男性感觉更艰难的地方。
“我们是私立园,为了吸引家长们会每个月举办各种活动来吸引关注,比如说戏剧节、音乐节、美食节总之就是各种节。当时既要带着孩子们做各种活动,我还要兼任保育工作。”
“有一次我连刷了三天厕所。”
“就真的崩溃了。”
那天,西瓜扔了手中的百洁布,回柜子里拿出手机在园所大群里说了句“我辞职不干了,再见各位”。
之后他再也没回到那所幼儿园,也没有再回到这个行业。
“现在想想是挺冲动的,谁刚入职不干点儿苦活累活呢,”西瓜笑道,“但是也不后悔吧,因为幼儿园老师的工资是真的很低,对女性来说可能压力还小一点,但是对于男性有养家的压力下,在二线城市民办园一个月三四千工资是真的很难很难。”
虽然已经离开,但西瓜从心底很佩服那些留在幼儿园的男老师们。
“因为男老师的确能给孩子们带去和女老师不同的东西,希望各地政府能有更多资金上的支持,让幼儿园从业者更有底气和信心吧。也能让更多的老师能看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这里是有希望的。”
03
职业规划:先成为女老师的后盾
如果说,家长对男幼师的期待主要围绕于父亲角色的缺失和对儿童体能上的辅导支持。
而幼儿园对男幼师的期待,则是在把课堂带动起来的基础上男老师能否与女老师形成配合和补充。
这就表现在:
1、一些女幼师不太能胜任的体力活或者需要活跃气氛的工作,需要男幼师来承载;
2、女幼师们在遇到摩擦时,需要男幼师来调和以及帮助开导;
3、男幼师的正义感和担当感能够在幼儿园发生意外时成为女老师的定心丸。
虽然性别会成为男性更容易进入幼儿园的敲门砖,但在职业环境中,男幼师的专业度和与女老师的合作默契度,才是其未来最核心的晋升考量标准。
这两年,James在对外的学习活动上感觉到正有越来越多的男性加入到行业中,而相较于个人发展,他发现男老师们会更在意与女同事的合作及出现大事时自己的担当水平。
有一位男老师曾对James透露,为了融入女同事的群体自己会悄悄偷听老师们聊天的话题然后去了解她们关注的流行歌曲、电视剧、游戏。
“他没有因为男女比例影响自己对融入这个集体的信心,而是主动准备和女老师聊天的话题,然后慢慢融入大家。”
“他说这是他修行的方式。”
“和女同事更快速的热络让他更快地了解孩子们的情况,也在遇到难题时更有勇气开口向人求助。而园所有任何问题时他也能第一时间想到该去找谁配合解决。”
还有一位老师对James透露,自己进入幼儿园开始,就学会了说“没关系,我来吧。”
“有一次家长来闹,年轻的女老师会不知所措,那个男老师对同事说没事的我来吧。后来同事们都说,那一次知道了,他就是她们的后盾。”
“其实男孩团队更好管理,在简单的环境中,男老师更简单,我们就是干活。”西瓜在最后说道。
从路径来说,无论男老师还是女老师,发展方向大致分为两种方式:其一,专业型,从普通任课老师做到资深讲师,可以对外做知识专题讲座等内容输出;其二,管理型,从老师到管理层甚至是园长。
“但是能和女老师打好配合,才是我们真正要一直学习的课题。”
疫情的这半年,让Anthony的大班孩子还没有经历最后一个学期就直接毕业了。而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一起戴着口罩拍的那张毕业照。
“这是我成为带班老师后的第一个班,我记得这个班开学那天,我们班孩子的家长说快看,有男老师。”
“我当时在那些家长的眼中看到一种期待。”
“我希望我做到了那些家长当时对男老师所期待的。也希望有我参与的小朋友的童年是快乐的。”
Anthony说到这里悄悄擦了下眼泪:“可能成为老师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并不是变娘了或者变弱了,而是更感性了吧。”
“因为每天都在被小朋友爱着,而我们也在爱着他们。”(多知网 冯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