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书看成是一座山,而把它看成是一张网。”

罗振宇谈阅读本质:年轻人读书最大问题是对读书这件事充满巨大认知负担

2022-04-26 13:04:02发布     来源:多知网    作者:多知网  

  来源|多知网

  整理|徐晶晶

  图片来源|Pexels

  多知网4月26日消息,日前,在得到新书《阅读的方法》媒体交流会上,得到创始人、《阅读的方法》作者罗振宇分享了自己的写作历程与阅读观。他认为,与如今网上的爆款内容相比,书的最大的优势就是经过审视,“经历了太多刀锋的雕刻,才能戳在这个世上,成为社会结构中的一个嵌入品”。

  在阅读方法上,他提及,不把书看成是一座山,而把它看成是一张网,“既然是网,就是节点与节点之间产生联系,让我们以兴趣为指导,以好奇心为驱动,我们就可以从这张网的一个节点窜到另一个节点。”

  核心观点:

  1.书在变,每个人也在变,而过去的阅读方法只是站在书这一头,要求人毕恭毕敬,甚至是青灯黄卷,捧着它,把它给吃干挖尽,这种阅读的方法很可能需要重新思考。

  2.我觉得书跟网上那些爆款的内容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经过审视。书应该算是社会产品,什么是社会产品呢?它经历了太多角度的审视,太多刀锋的雕刻,才能戳在这个世上,成为这个社会结构当中的一个嵌入品。

  3.我永远在想一个场景,就是父母肯不肯把这本书推荐给孩子,朋友肯不肯把这本书当做一个小礼物买给朋友的孩子。在这样的场景里,我觉得《阅读的方法》就是一个好名字。

  4.不把书看成是一座山,而把它看成是一张网。既然是网,就是节点与节点之间产生联系,让我们以兴趣为指导,以好奇心为驱动,我们就可以从这张网的一个节点窜到另一个节点。

  5.我对这本书最期待的一个场景,就是一个读者因为读了这本书,而对我推荐的某本书特别感兴趣,然后直接跳走了,把这本书扔了,这本书死得其所。

  6.读书不见得非得从基础书开始,不见得打牢基础才能开始一段阅读的经历,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这本书读完才能读下一本书。

  7.这个世界自从印刷术发明了以后,就是一个平铺的世界,深入的事情越来越难做,至少需要很大的心力,书最后还有一个能够坚守共识的阵地,这是我们这个文明的最大的共识。

  8.年轻人读书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时间,不是没钱,是对读书这件事充满了巨大的认知负担。

  9.跟那些条条框框的方法相比,直接行动的力量更大。点燃阅读热情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功劳。我觉得放年轻人一条生路,别告诉他们非得怎么读才行,怎么读都行,这个行动本身太重要了。

  10.书中最后有的是什么呢?就是你对自己满意的一个瞬间。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一生的质量并不完全取决于你的社会地位和你的财富最终的积累,取决于你一生中有多少个瞬间对自己满意。

  11.大家生活在一个方法论时代,觉得什么事都有方法,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尤其对我们真正重要的事情的方法就是直接行动。

  以下为罗振宇的分享(由多知网编辑整理):

  01

  “书经历了太多角度的审视、太多刀锋的雕刻,才戳在世上,成为社会结构中的嵌入品”

  大家好,我是从媒体出来创业,做了得到App,做知识服务。做得到App刚开始不久,关于写这本书的想法已经冒出来了,这几年创业一直在为这本书做准备,一直等到今年4月23日之前,选了一个日子开始发布这本书。

  我先介绍一下这本书的想法。关于阅读的方法的书市面上有很多。我们做知识服务的过程中,觉得有些事好像不太对,感受很复杂。总体来讲,有两个感受很强烈。

  第一个奇怪的感受是,你问任何人读书是不是好事,他都会说读书是好事。但是奇怪的地方在于,要是问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问他觉得他的领域今年出了哪些好书?他们往往都咂咂嘴,说今年没出什么书。这就进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缝隙,人人都觉得读书好,但人人都不见得看得上自己领域,甚至是同行写的书。

  我觉得这真的不能简单地用“文人相轻”来描述,这就是这个时代知识的一种特别奇怪的东西——听着好像知识在大爆炸,有无穷无尽的信息量,但是大家真的看得上的东西好像又变得特别少。这种感受只能用一个场景形容,比如视频平台上有那么多电影,真要你挑个电影看,有时觉得也没啥要看的,这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第二件很奇怪的事情是,几乎问每一个学者该怎么读书,他都会告诉你要读经典、读原著,应该做笔记,应该精读等等,甚至应该具读。文本精读方法,我深受其惠。但问题是,这应该是唯一的读书方法吗?

  书那么多,而且我身边的朋友当中,真正爱读书、会读书的人,我几乎找不到一个人是用阅读的方法来读书的,大家好像都是“野兽派”读书法。我们老觉得生活在现代社会是一个分工社会,但问题是到任何一个细分领域去看,那个领域的顶级高手都是读书极杂的人。我认识何帆老师几十年了,他阅读的速度就是一天一本书。除了他阅读文本本身的速度极快,也是长期训练的结果。我问他:“你读书为什么那么快?”他说:“很简单,因为我只问一个问题。打开任何一本书,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作者的问题意识到底是什么?然后紧接着是我的问题意识,他的问题意识我能接受吗?或者何种程度上我的问题意识和他的问题意识交叉,然后只在书里找他的问题的答案,其他事情不问。”

  你看,每个人读书读到最后都有自己的路数。

  很早之前我就跟同事讲,这个世界上值得新写一本阅读的方法,区别在哪儿呢?过去写阅读的方法都站在书的那头,书很正规,我要求读书人用很高的效率把一本书吃干挖尽,这个逻辑我们都很熟悉,因为我们都是高考出来的一代人,花几年时间把那么厚的教科书吃干挖尽,所有的题都做会,真的是一刀一枪在考场上博弈,这是我们这代人经历的过程。

  《如何阅读一本书》里有一个特别精彩的片断,什么是阅读?阅读是人类非常独特的一种活动,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完成自我的提升,除了阅读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可以做到。捧起一本书谁也不求,拿着书就可以完成自我提升,这件事情在社会的其他领域和其他活动当中是找不到这样的路径的。

  但是,这还适合我们这代人吗?在今天,不靠他人获取认知提升的唯一方法还是读书吗?恐怕对我们这代人就没有什么说服力,靠得到、B站、抖音,也很能学点东西,更何况还有方方面面的互联网,很容易就能找到知识的源头直接联系上。

  所以,在今天,一根网线、一个手机,其实是效率更高的获取知识,完成自我提升的方法。问题就来了,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到读书?换句话说,对于我们做出版的人来说,书的价值到底是什么?这事需要重新追问。

  我们一般都会觉得书是知识的载体,问题是互联网难道不是吗?它也是。如果从知识和信息维度对比,书只剩下劣势,又沉,又受牵制于它的肉身,我们还得把它印出来,为什么不是电子书呢,为什么是纸质书呢?这个问题用书是信息和知识的载体这一点已经不够回答了。

  所以结合我刚才讲的两点,书也在变,每个人也在变,而过去的阅读方法只是站在书这一头,要求人毕恭毕敬,甚至是青灯黄卷,捧着它,把它给吃干挖尽,这种阅读的方法很可能需要重新思考。

  02

  “我读书相当于‘知识的游牧民族’,哪里水草丰美我就向哪里迁徙”

  我的体会是这样,因为我也不属于任何学术门派,也不是任何专业的学者,就是做知识服务的,我这行就要求我尽可能让自己变得杂一些。在杂的过程当中,我就变成了“读书的野兽派”,横冲直撞,不守任何规矩,用我喜欢的一句话来说是“知识的游牧民族”,因为我不是任何专业的学者,我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识的游牧民族就是哪里水草丰美就向哪里迁徙,什么地方感兴趣,我的大军就能“杀”过去,用20%的精力获取80%的效率,我基本上相信这种读书方法。

  但这种读书方法真的适用于普通人吗?我也反复推敲。所以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书在我们这一代人当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本书跟我以前写书过程不一样,从很宏观的策划逐步往细节上拉开它的分辨率,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算心血之作。

  写完书之后,我原来的一个假设就出来了,今天的一本书和网上的文章,区别究竟在哪儿?我觉得书应该算是社会产品,什么是社会产品呢?它经历了太多角度的审视,太多刀锋的雕刻,才能戳在这个世上,成为这个社会结构当中的一个嵌入品。

  一本书来到这个世界上,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内容,它是一个产品,产品不能光靠是不是质量好,是不是功能强,得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对它的制约。

  只要是一个产品,接受的社会方方面面的力量的雕琢非常多,我觉得这是书在今天最重要的价值。它要被印出来,要符合国家的法律,然后再嵌入到市场。虽然中国一年要出几十万种书,但这几十万种书几乎无一例外都要经过反复的多维度的审视。

  得到的图书为什么会有一个很奇怪的《讲义》系列,跟出版社的老师为书名辩到半夜,我们坚持叫《讲义》,但讲义这名字一听就卖得不好,但是我跟出版社老师撕得比较厉害的两本书,后来证明都卖好了,一本书薛兆丰的《经济学讲义》,一本是薄世宁的《医学通识》,按说应该起一个更好卖一点的名字,为什么我们坚持一定要叫讲义呢?

  这就是我讲的初衷,它一定变成社会当中一个存在物,它能够嵌入到更多的社会结构,让更多人接受它。比如薄世宁的一本书,如果我们瞎写一个名字《好医生的锦囊》,它大概率不可能进入大学的课堂,但如果叫薄世宁的《医学通识讲义》,事实上我们这策划也是成功的,现在北大医学院的医学通识课用的教材就是这个,所以它能嵌入到更多的场景。

  包括这本书为什么叫《阅读的方法》,听起来也是毫不性感的名字,在起名字上过于朴素,目的也是这个。我永远在想一个场景,就是父母肯不肯把这本书推荐给孩子,朋友肯不肯把这本书当做一个小礼物买给朋友的孩子。在这样的场景里,我觉得《阅读的方法》就是一个好名字,而不是利用一个用户上网突然看到一本书,好帅的名字,好炫的封面设计,然后马上上头,各种激素刺激下马上下单。这个效益虽然我们损失了,但是长久的嵌入社会结构的效应就会发生。

  说这些我们的思考,反过来还是要回答那个问题,就是书在今天的世界上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觉得它跟网上的那些爆款的内容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经过审视。未经审视的内容我们这个世界上太多了,书不是,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只不过相对来说它经过审视。

  另外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未经审视好像很自由,在网上写一篇文章很多人阅读,但问题是那种竞争也很可怕。对比互联网上的传播产业链和图书产业链,一般来说一本书出到6000册是不是就能持平了,有微利了,大家至少觉得这事值得一干。反过来,在网上写,不到阅读量10万+都不好意思说写成了,就算10万+也未必能挣钱,这就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反转:当大家都扑到新媒体的时候,回头发现图书产业链居然留下了如此大的生存空间,我们真的没必要在图书上玩什么震惊体、标题党,就好好做一本书,只要到6000册以上还可以,至少活得下来。我认识的很多严肃图书的编辑老师,都是这样的。这本书能让人发财吗?不能,能让它一个出版机构体面的活下来吗?能,但是在互联网上,在那么竞争激烈的流量环境里,一篇文章认认真真写,不考虑讨好用户,讨好公众的瞬间的神经反应,想活下来可没有那么容易。这是这本书在这个时代存在的第二个非常大的价值。

  基于此,我们这个互联网起家的公司,反而做一个很朴素的特别像老派的书。刚开始写时,我们同事建议,一本书写8万字就可以了,最后我写完发现是25万字,特别像一个老派书的样子。这是我们编写《阅读的方法》的过程。

  03

  “不要把书看成是一座山,而把它看成是一张网”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用的最多的方法还不是设计、策划、结构化,用的最多的方法是反问自己的内心。包括我前面讲的,读书真的需要精读吗?这本书我们是站在学制式的读书方法的,不能说对立面,至少站在旁边来看原来的读书方法。

  我在书里讲了小时候的一段经历。小时候,不知道我爸从哪儿找来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那本书还特别古旧,是繁体字,竖排版,就在我们家书架上搁着,我小学时天天对着那本书。这书我肯定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但是在书架上看那本书久了,就会觉得演员好像是一个挺牛的行业。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有各种各样的兴趣队,我就报名参加了话剧队,试演了一下居然还当了主角,小男孩的虚荣心突然爆棚了,觉得自己不得了,是个演员了。然后跑到语文老师家借了一本书,叫《悲剧心理学》,这是朱光潜先生写的美学著作,是他的博士论文改的。回家翻了两页看不懂,还给老师了。但是我把朱光潜的名字记下来了,我知道他是我老乡。后来有次到图书馆借书,又把他的《西方美学史》上下两册借出来了,借回来之后还是看不懂,但前面20页我翻了一下,记住了一个名字——柏拉图。柏拉图的洞穴比喻我记住了。就写到了作文里,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那篇文章还被当众朗诵出来,就更加自豪,觉得老师都表扬我了,这辈子不懂点哲学好像也不好意思,从此,遇到哲学方面的书就多留意一点,我今年49岁,跟专业做哲学研究的没法比,跟业余的比,我哲学修养还可以。

  我为什么说这个故事呢?这是一个漫长的几十年的阅读故事,这里没有正经的阅读,甚至那个根儿长在《演员的自我修养》的封皮上,我至今也没有读过那本书,但它就是被点燃了,然后一站一站的把你送到下一站。我刚才讲的是一个小孩的一些心态,包括虚荣心、夸大其词、浮躁,但是它就把你往前送,每一本书也没有辜负我,虽然我辜负了它们。

  这就给我们打开了一个视野,我们不是站在书的立场,而是站在读书人的立场,我们真的有必要主张那样去读书吗?真的有必要把书看成是一座山,我们做好了爬山人的所有的准备,请好了向导,备好了防寒的衣物,背上氧气瓶,最后以登顶为目标,挑战那座山吗?

  我听刘润老师讲过一个故事,当年他们一行11个人,雇了50多个向导,去登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其中就有北京登山队的教练。到了山顶,所有人都站在山顶合影,导游就不站在山顶,站在山顶下面一米的地方,问他为什么在这儿拍,导游说:“我们做专业登山的都要把最后一米留给山。山不是供你征服的,山是来帮你征服自己的。”

  我觉得对书也是一样,书难道不是帮我们的吗?我为什么非得臣服在它的脚下,把它背会呢?

  在得到各种直播、线下演讲的场合里,很多用户都在问,我读书老记不住怎么办?谁告诉你说要记住的?这辈子对我帮助最大的书,我也没有记住,我说我15岁被金圣叹点燃,我至今好像也不太记得金圣叹的哪句话,这不重要。金圣叹在我15岁的时候告诉我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个世界你看任何东西觉得好的,都不见得是真好,看任何东西你觉得索然寡味的都未见得是真的索然寡味,你需要一个高手帮你指点出来,你才知道它有多好。15岁时,我就知道阅读这件事,包括面对整个世界的时候,不要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尽量面对任何东西都要争取真的了解此领域的土地爷和高手,让他们告诉你精彩的地方在哪里,这就是金圣叹告诉我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站在人的角度,我们放纵自己又何妨?不要把书看成是一座山,而把它看成是一张网,看成是一张网就好了,几个释放瞬间就可以发生。

  第一个释放是读书从哪儿进不重要。老先生们总是希望大家从最基础的开始读。但是我的阅读经验从来告诉我们,未见得一定要从基础开始读。

  就像我读美学是从《西方美学史》这样的山尖尖开始的;一个小孩今天爱上了滑雪运动,是因为他看到了谷爱凌,并不见得是从一个最初级的教练开始爱上滑雪的;就像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阵特别痴迷于围棋,因为我知道了聂卫平击败了日本五连冠,这激发了我们。

  读书不见得非得从基础书开始,不见得打牢基础才能开始一段阅读的经历,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这本书读完才能读下一本书。

  既然是网,就是节点与节点之间产生联系,让我们以兴趣为指导,以好奇心为驱动,我们就可以从这张网的一个节点窜到另一个节点。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刚才讲的,我虽然辜负了很多书,但书从来没有辜负过我。这就是我说站在人的角度主张一种阅读方法的根本出发点。

  04

  “一个读者因为读了这本书,而对书中推荐的某本书特别感兴趣,然后把这本书扔了,这书算死得其所”

  这本书的写作,共25万字,400多页。这本书一共分成24章,我的设计就是想我来描述24个心灵世界。什么叫心灵世界?我说的并不是书本身,而是这个书碰到我之后,我的内心发生了哪些事:我为什么为之狂喜,为之脑洞大开,为之拍大腿。这样的场景是如何而起的?为什么它能激发我?因为我有一个非常朴素的判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能激动我的就能激动你。

  所以我在这本书的签售会上讲了一段话:这本书方方的,你就把它看成是一盒火柴,里面一共24根,每一根都点燃过我。你回家划一划,看能不能点燃你。这就是阅读的方法,更准确的说应该叫爱上阅读的方法。

  这个书里有一个观念,可能有点过于惊世骇俗,但今天是闭门会,拿出来请大家指教。

  我有一种文明的责任感,我打过一个比方,很多人说我读书读不下去,我静不下来心,请问是谁的责任?我从小就认为是我的责任,我没出息,我不是读书的种子,我说换一个场景想就能想明白是谁的责任,今天我已经来到Shopping mall,准备了时间、准备了预算,也大体知道要买什么,我在里面逛,最后没买东西,请问是谁的责任?是不是这个商场的各个商家的责任?这是店老板的责任。

  其实我们每一个读书人和文明之间就是那么一个关系。设想一个情景,假设一代人都不爱读书,谁着急?是我们这些不读书的人着急吗?不会,这个文明该着急了,书籍是文明往下传的基因的非常重要的一个载体,文明是有责任让书变得有魅力、好看,能够召唤人的。

  这也是这本书设计时候的一个自我要求。这本书必须首先以身作则,这么厚的一本书必须写得好看。我买书的时候有一个小窍门,很多题目我感兴趣的,我会直接翻到倒数第二章,倒数第二章的写作水平决定了这个作者的能力,因为基本上写到倒数第二章的时候作者的心气就没了,倒数第二章很难控制得好,倒数第一章往往又振奋起来。一个作者其实没有那么多话说,在一个主题上,不得已非把它凑成一本书。

  我这本书在写作的时候是24章,我用航拍分辨率的方式写,先搭最粗的,一层一层地搭,本质上我在倒数第二章不会露马脚,我们是一层一层地往下写,先打结构,摆资料长编,最后炒菜,是这么出来的。

  我们的追求是什么?一章,我的飞书文本的统计大概是6000字,不含标点符号,排版出来大概1万字,我找了很多朋友测,阅读速度快的5分钟读完,阅读速度慢的20分钟,我说挺好,基本上上个厕所的时间,这本书就值得搁在你们家的厕所。我追求这本书的写作就是好看,翻开就停不下来,各种窜蹦跳跃,有一种在网上冲浪的感觉。

  正好得到App做电子书,在每一章我推荐的书下面附一个二维码,如果你对其中的电子书感兴趣,可以扫码直接其看电子书。虽然是一本书,里面每章推荐了5本书,相当于120本书吧,再加上得到电子书本身有5万多本精选书。

  我对这本书最期待的一个场景,就是一个读者因为读了这本书,而对我推荐的某本书特别感兴趣,然后直接跳走了,把这本书扔了,我说这本书死得其所。

  05

  Q&A:“书中最后有的,就是你对自己满意的一个瞬间”

  Q:这本书的封面有句话,大家会说为什么要强调“做一点小努力,对自己很满意”呢?

  罗振宇:这听起来是一句营销口号,实际上是我们对书深入的思考,就是书对当代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这个世界自从印刷术发明了以后,就是一个平铺的世界,深入的事情越来越难做,至少需要很大的心力,书最后还有一个能够坚守共识的阵地,这是我们这个文明的最大共识。

  我原来在《第一财经》的时候,我有个助手,他父母每天逼他弹钢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父母不逼他弹钢琴,就是他读书的时候,因为他们觉得孩子在干正事就不打扰他了。所以他说自己从小之所以这么爱读书,就是因为父母逼自己练钢琴,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事情。书是这个文明的最大公约数。

  我那天在策划这句话的时候,在会议室里讲,每个人不一样,但有一件事情一定一样,就是喜欢自己读书的样子。

  这个时代你不用劝别人读书了,书中自由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都是骗人的,不可能有那些东西了。

  书中最后有的是什么呢?就是你对自己满意的一个瞬间。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一生的质量并不完全取决于你的社会地位和你的财富最终的积累,取决于你一生当中有多少个瞬间对自己满意。非得说升职加薪对自己满意,太难得。但是你拿起书就能对自己满意,这是多么便宜、低门槛、易得的对自己满意的瞬间。

  这句话的启发,是我有一天路过一个同事的工位,问今天怎么样?他说,今天干啥都不顺,只有使出最后一招了,今天不吃饭才觉得对自己满意一点。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对自己的一点点小苛求,向着自己满意的方向走那么一点点,可以拯救太多的挫败感和焦虑感。

  Q:您希望这本书成为当孩子远行时,一个父亲送给孩子的一本书,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场景呢?

  罗振宇:我原来也是记者,会问采访对象一个问题:“假如你的孩子上大学行李箱已经满了,你非要塞一本书进去,塞哪本?”我说,请记住,不是你觉得好,是他觉得好,不仅他觉得好,而且不要负担重。其实我就是逼问,你拍着良心说你想推荐的一本好书是哪本?

  我觉得这本书能起到这个作用,它是火柴盒,可以点燃自己,这是我写这本书的一个初衷,希望它好读,希望它负担小,希望它真有用,希望读了它的人真觉得好。

  Q:对于当前的图书业,您希望这本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本书意味着什么?

  罗振宇:这本书我们在体例上非常认真,在策划书时我借助了一个工程学的词——矢量图。一本好的图书嵌入这个时代,不应该以编辑了多少字的方式嵌入,它最好是一个矢量图,尺寸任意放大,它的清晰度不改变。现在捧出来的这25万字,本质上就是一套算法,我们就这么去编一本跟阅读方法有关的书,可以不断地成长,它可以嵌入到任何领域,也可以嵌入到不同的场景,也可以衍生出别的产品。

  我上个周末去了钢琴品牌施坦威办的音乐会,施坦威的钢琴最新一版,是自动演奏钢琴,不是用音箱播放CD,它是用螺旋管装在每一个琴键下面,通过数字方式去记录和重新播放每一个大师弹奏每一首曲子时候的动态的结果。施坦威钢琴下一步迭代,就能办全球音乐会的现场直播,找一个大师,比如纽约大都会音乐厅弹施坦威,全世界这个功能的施坦威家里就全部是这个,因为它同步数字化,并不通过互联网、网页界面,施坦威本身就是一个网络,能够连接起来,你家有这个钢琴,我家也有这个钢琴,你弹的音乐就可以在我家播放,非常神奇。

  这个世界渐渐到了数字化深度之后,并不见得只有通过我们以为的AI、元宇宙、视觉才能完成数字化,这个世界数字化的深度和可能性比我们想象的多。如果终身学习,我们亲测有效,我笃信这套方法,让这套方法往各种领域延伸,产生各种各样的产品,它的想象空间会非常大。

  Q:大家都说开卷有益,您对开卷有益是如何看待的?您把读书比作商场,这个比喻挺有意思的,在商场里没有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您说不是我们的问题,是商场的问题。但我逛SKP的时候,发现很多东西都是我喜欢的,可能能力不够,而我逛市场的时候,有这个能力,但很多东西又不喜欢,您觉得这是我的责任还是商场的责任?

  罗振宇:开卷有益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又要往上叠加一层,原来开卷有益的概念是圣人写的书都是对的,所以去读。

  今天的开卷有益已变成了书会制造各种各样的奇遇,因为现在读书不是一个信息输入拷贝的过程,其实是一个行动。

  看网页不是行动,那是一个几乎无意识的过程,但是我打开一本书是一个很坚决的行动。我很多年前讲过一句话,如果一个行动在发生和不发生之间要做决策,非常简单的决策就是去干,社会学上有一个词叫非期然结果,不是你预期的那个结果发生了,开卷有益在今天发生在这儿。行动总是会产生非期然结果,超出你预期之外的。

  第二个问题,任何时代逛商场,都是在我的预算和我的阶层情况下,得到我觉得好的东西。读书当然不是钱的问题,更多的是认知能力和时间的问题,我们在书籍世界里。没关系,只要肯去逛,反正吸引我的责任是他,又不是我。

  我在文化类产品上,有一个习惯,比如我看电影的心态非常简单,花个50块钱往那儿一趟,哪怕有一个瞬间感动,就觉得特别值。像我这样的超级直男,很难把自己搞得热泪盈眶,重要的是你花50块钱两个小时让自己的生命发生一点跟此前不一样的感觉,这个很重要。对我来说,读书是用逛商场的心态,看电影也是用逛商场的心态,我给你机会,你来打动我。

  Q:对于青年人来说,在您看来今天互联网场景里阅读的最大痛点是什么?这本书怎么能帮到青年人?

  罗振宇: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谁不是从青年过来的,包括我这一代青年,最大的特殊点就是距离高考那段折磨太近了,以致于我们的心智被那样的读书驯化,我印象特别深,高三毕业的那年,我们一个同学高考成绩出来他没录取,从教室里把书收拾收拾到操场上烧了,就是我这辈子再不读书了。当时那个孩子在班上学习成绩不好,我们对他这种命运很能理解,但我万没想到,当时高考完把书扔了烧了那么扎心的一个场景,后来几乎每年在任何一个高三的学校成了标配仪式,这个仪式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我们过去那种阅读的方法留了病根,有句话叫厌学是心灵的癌症。这辈子不读书实际上就是向世界做一个宣告,宣告这辈子再也不打算成长了,这个挺可怕。

  年轻人读书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时间,不是没钱,是对读书这件事充满了巨大的认知负担认为不从头读到尾就算没读,我记不住也是没读过,觉得没有用也没读过。所以把这口毒奶吐干净了,才能重新开始你的阅读旅程,对年轻人来说最难的。

  Q:您的书经过很多人的审视,您觉得大家给您最狠的一句话是什么?给您产生了哪些启示或做了一些改变呢?

  罗振宇:挺多的,经常有同事讲一句话,不骂人是修养,不被人骂是修行。被骂这件事情不用内归因和外归因,跟那些骂你的人也吵不着,就是自己修行不够,德不配位,继续修行,持续做好事,做正确的事。

  Q:有人会说自己其实期待的是精读,是传统的读书方法,但这本书是爱上阅读的方法。

  罗振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问题,大家生活在一个方法论时代,觉得什么事都有方法,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尤其对我们真正重要的事情的方法就是直接行动。

  有个故事我印象很深,史蒂芬科维有一次线下演,有个男的40多岁,说:“我不爱我老婆,我该怎么办?”史蒂芬科维说:“那你就去爱吧。”那个人说:“你可能没听懂我的问题,我不爱我老婆了,请问我该怎么办?”史蒂芬科维说:“是你没听懂我的答案,那你就去爱,就这么简单。”

  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真的对我们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方法。背单词需要方法吗?背单词的方法就是去背。真的热爱阅读的人不会按照任何阅读的方法实践,都是野兽派,都是抓起来就读,并不需要阅读的方法。我觉得跟那些条条框框的方法相比,直接行动的力量更大。

  Q:您觉得一个好的或者合格的读书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一个好的读书人和阅读的方法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罗振宇:我觉得一个好的读书人是真实的从书中获得力量的人,因为有些人并不是从书中获得力量的,只是从书获得桥梁,通向力量。比如当年我们读书考大学,读书不重要,那是敲门砖,考上大学那些书是真的可以烧掉的。有一句话我也写在《阅读的方法》的扉页,叫“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自成一体”。

  真正的好事是它自己就是目的,比如滑雪,滑雪本身就是目的,不用证明其他的。读书也是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够一辈子不断地从书当中获得力量,这就是好的读书人的样子。

  前两天我报名参加成人钢琴培训,问机构的老师,培养成人钢琴什么目的?到几级?什么结果?他说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你一直能在,这本身就是目的。钢琴在你的一生当中一直能够在,不断地从钢琴的琴音当中获得力量和美好,至于演奏,不重要。这才是好的读书人的样子,书的力量一直在,而不是一个过渡的桥梁。

  第二个问题,我觉得没有。在这里,强调的是一种任性而为,对文明要有基本的信心,就像逛商场,你对商场要有基本的信心。这个文明传承几千年,如此根深叶茂,一定有它的道理,读书一定有它的趣味。你只要进入阅读的世界,对文明要有基本的信心,它一定是有魅力的,要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读书痴迷的人,为什么会形成那么大一个产业,而且如此有价值,有它的道理。基于这样一个信心,只要你到这里面来,就没有问题。

  说实话,我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在阅读世界里没收获的,因为这是本能。经常很多大人讲,阅读会很累,学习反人性,谁说的?你要是上厕所不带手机、不带书,是不是拿洗发水的瓶子看说明书都能看半天,大脑厌恶真空,人脑需要阅读,这是本能,怎么可能学习是一个反人性的事情呢?在所有的物种当中,我们这个物种唯一区别于其他物种的地方,一定是学习,如果你觉得学习反人性,一定是书错了,不是人错了。人这个物种基因就是为学习来准备的。

  如果说阅读的方法对读书人有用,恰恰是我这本《阅读的方法》应该拦住那些人的观点,别动不动张嘴说应该读经典,应该逐字阅读,应该从头到尾的阅读,能不能拦一拦他们的观点,不要太绝对,我知道我也拦不住,但能不能不要太绝对。

  读《论语》有困难,读于丹的《论语》从此爱上了《论语》,不好吗?为什么要求年轻人一定要回到《论语》的原点阅读?点燃阅读热情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功劳。所有圣贤,做的都是一样的事,让文明薪尽火传。我觉得放年轻人一条生路,别告诉他们非得怎么读才行,怎么读都行,这个行动本身太重要了。

  Q:书名是在这本书完成之前起的,还是结构整理之后才有的?书的英文译名inviting books into your life,这个英文可能更接近您想做这本书的目的吧?

  罗振宇:也许我自我说服了,我认为这就是阅读的方法,就像我讲的史蒂芬科维的例子,我就是爱的方法。

  我们公司有一句话是贴在墙上的,是曹禺先生的女儿写的话剧中的一句台词,我觉得这句台词是这个世界上的真相,没有什么道路可以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没有什么可以通向阅读,阅读本身就是方法。我觉得这种事就是行动,行动本身就够了,背单词的方法就是开始背,从第一册开始背。

  回答你另外一个问题,确实我们是先有的书名才开始写的,我们做知识服务有一个基本的概念,我们相当于拥有第一代印刷机的张元济那一代人,大家拥有新一代的技术可以任意定义自己的使用场景。我们一开始做得到就知道,我们身上有一个知识整理的长期任务在的,所以我们这本书之所以定下来叫《阅读的方法》,因为我们早就拉出了一个方法论的全书,这可能用二三十年才能写完,慢慢来,我们是先定了题目,然后开工。

  Q:您刚刚说一个好的读者一直从书中获得力量,在不同的场景下,比如愤怒的时候看什么书?难过的时候看什么书?

  罗振宇:我稍微驳一下您的问题,如果我们把书看成是解决自己当下问题的工具,可能这还不是阅读的价值。郁闷的时候去撸串呀,约闺蜜聊天呀,为什么看书呢?如果你的问题是这个,它的解决方案有的是比书更好的。书的价值在于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它有什么,像我们听一场音乐会,音乐家通过几十年的训练形成的现场表达力,而且特定乐器的表达力,跟你原来的生命是完全陌生的,阅读和听音乐、看电影是一样的,追求两个陌生世界的碰撞,至于能碰撞出什么新东西,不知道,这才是阅读最有魅力的地方。

  有一个导演马丁斯科赛斯接受一个电影杂志的采访,他说现在电影正在被贬低成内容,上一个是电影的3分钟剪辑,下一步可能是跳舞的小姐姐,电影是在一个内容的瀑布流当中呈现的。所谓的电影导演制造的是一个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讲跟书是一样的,每一本书都是作者精心营造的世界,你去跟他碰,任何人的世界都是自洽的完美的,只有跟其他世界碰,你会发现自己碰不过那人,自己被击破了,就有机会长开一点,这是我理解的阅读的价值。

  私人阅读,就是陌生的东西,一锤头把自己磕开,让长得特别圆满的自我出现一个小裂缝,让外面的光射进来,这是很重要的。

  Q:我感觉是碎片化的在读您这本书,里面有无数很吸引人的小例子,我没有把它整个架构理解,会不会我们一直在碎片里游泳,没有更高层次(发展)?

  罗振宇:从得到创建以来我们不断挑战这个问题,也不断回应这个问题,好像很难说服大家,我试着说说我的理由。

  系统性是一个典型的西方思维的产物,它当然很有价值,我们不挑战它的价值。我觉得您问的系统性不是说西方意义上的有逻辑的系统性,指的是就某一个领域获得一个完整的知识图。我觉得系统性的来源只有一个地方,就是真实的挑战。每一个人在任何一个学科、任何一个知识领域,他自己的系统性是不能打破的。我们每个人学习的时候系统性在哪儿?当然不能建立在书,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知识都是碎片化的,是你要依据自己的挑战去构建自己的系统。

  我们在探索内部的知识管理,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判断什么叫真问题。非常简单,叫具体场景下的挑战。如果不能挑战,全是假问题,什么是幸福?不好意思,这不叫问题,没有场景,场景甚至不具体,也不是真问题。

  所有的系统性都会出现在真实且具体的挑战下,只有你根据自己的人生机遇和自己定义的人生的课题,才能形成自己所谓的系统,我觉得系统是一个自我组装的过程,从来没有哪个知识系统说我给你组装完成,按这个来就可以拿到全部,天底下哪有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