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天,一向是父母、老师眼中的模范生小田,做了高中三年自认为最叛逆的事情。
“我第一次不穿校服去学校,”小田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有自己的条理。那一天,她选了最喜欢的一件淡紫色上衣,找同学们拍了合影。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感受毕业。
却是令他们最难忘的一场毕业。
被网友感叹“生于非典,考于新冠”的高三生,终于要完成这本该在一个月前经历的人生转折。
对大多数毕业生来说,高中生涯的最后半年充斥着变动、浮躁和焦虑:被网课支配的日子,是不适唤醒了不安;错过的成人礼和百日誓师,是无奈里带着遗憾;从开学延期到高考延期,是他们拉着同学的手继续奔跑……
“有天晚上我突然想到等2040年自己就38岁了,到时候我应该已经有了老公和小孩,我们回忆这年的高考肯定会有很多故事可以聊,上网课的段子啊,回学校掉下去的分数啊,大家戴着口罩的样子啊,还有老师对我们说的话。”
小田在电话里笑着:“绮绮子静静子的综艺不是很火么,有天我们班主任在课间讲了一句刘同的话——多数事并不如你想的那样一帆风顺,但你却因此成为了可以乘风破浪的人,”
“班主任说,愿你们乘风破浪。”
01
遗憾:“我所经历的,不是真正的高三”
高考前的这段日子,北京高三生Lily时常会在微博上发些自我鼓励的话。
有人看到Lily是高三生,给她留言说“如果现在高考的是我,我肯定熬不下去,也一定没有你这样的自制力。”
Lily并不赞成。
“其实就算他们赶上了这一年,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他们也会让自己拼到最后、让自己少想东想西、让自己别考虑分数、让自己坚持。哪怕有一点被迫的成分。”
实际上,被网评为最惨高三的学生们,大多并不认为自己是“惨”的。
在时间上,被“充值”的一个月虽然某种程度上算是煎熬,但在更多的孩子眼中,更是一种万幸。
“我们有的时候也在卖惨,觉得自己今年高三又将近半年没上学,然后回学校再学几个星期就要考试了。但是怎么说呢……其实我们多了一个月的时间继续学习,那从时间上来看的话,我们是比往届还是更有优势的。“哈尔滨的古灵说道。
天津的骏骏也认为,延期高考对于网课落下的时间是一种补足:“其实有这30天之后,大家是可以提很多分儿的,因为都铆着劲儿呢。”
在身心上,因为疫情导致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自主决定复习节奏。
往届高三要完成的“魔鬼训练”和刷题熬夜,他们都没有经历。
“学长学姐都是最后一个学期疯狂熬夜刷题,到了最后一个月保温调作息,但是我们是还没开始熬夜就已经保温了,我们随时可以11点睡觉,完全没有累到。“
“我其实很想体验从早晨7点到晚上9点、10点都在学校的生活,我很想体验真正的高三,我很好奇那样的生活我能不能撑过去。”重庆娴哥的语气,不无惋惜。
“但是没有机会了。”
遗憾,是高三的孩子们提到最多的词。
没能站在操场上和同学们一起见证“高考百日”,或许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水心说:“我们就是只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我甚至现在都记不得那天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Lily说:“记得我高一高二的时候,会看到突然有天高三学长学姐在体育馆进行百日誓师了,我当时还向往着有这么一天的……”
骏骏说:“我们百日是用音频实现的,校长讲话、学生代表发言,每个班有个同学会录一句有气势的话,比如高三五班加油……但我们其实还是挺希望能在现实生活中做一次百日誓师的。但我们也知道,不可能再补一个了,我的高三就这样结束了。”
娴哥说:“百日那天,学校在微信上分享了几篇励志文章,我的好朋友在我空间留言说,最后一百天咱们要加油。”
“她的那句话,就是我的仪式感吧。”
古灵离开学校前,很希望能和拆开班级的同学们再一起上一堂课,但是直到最后的那张毕业照,也只是一张张口罩拼凑在一起的合影。
谁笑了,她看不到。
但有同学哭了,她却看得很清楚。
(图片来源:中新视频)
“那天很多人回到班级换了口罩,因为哭湿了。”
线上上课的某一天,古灵的老师刚刚结束了亲友的葬礼,在返程的车上为学生们继续上网课,老师在手机快要没电前叮嘱他们:“要坚持学习,替我照顾好你们自己。”
六一儿童节的那天,娴哥的班主任给每个同学都买了糖果,那个糖果和他们去年儿童节收到的糖果,一模一样。
上周末,骏骏又一次在晚上十点钟收到了物理老师发来的两道专项练习题——从开始线上学习到高考前,物理老师每天都会这样——同学们管这个叫“相约亥时”。
现在回想那段在家学习的日子,也曾给他们留下了太多故事。
02
“可惜没把网课利用好,但来不及了”
如果现在依然用网课学习,水心说自己一定能把每时每刻都利用得精准到位。
“但来不及了。“
拨通水心的电话是端午节的深夜十一点,距高考只剩11天。
“前几天考试,有个同学成绩不理想。我和他说别难过,咱们就错一道题学一道题,别想那么多“,水心是典型的北方男孩儿,直率、坦诚,格外健谈,他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心态不能崩。
虽然从疫情爆发到现在,自己崩溃过好几次。
“寒假时听说延期开学,第一反应就是高兴,那些没写完的卷子有救了”——他记得最开始因为疫情爆发导致开学延期,自己内心还有些庆幸。
大多数学生在当时都和水心有一样的心情。
他们因为寒假被延长而感到激动,回看2月初的QQ空间、朋友圈和微博,学生们一片欢腾。
但毕业班和非毕业班的学生对学期剩余时长的敏感度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也导致当开学的时间被一延再延,水心和毕业班同学们也越来越焦虑。
“着急啊,真的着急”——那是他心态上的第一次几近崩盘。
网课就是那时出现的。
“我觉得我看到的是,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没有把网课这个事儿整明白、利用好。”
直到线下复课前,水心的手机里还保留着7、8个App:“可能你第一节课语文在腾讯会议,第二节课英语就变成钉钉了,今天老师说这个软件交作业方便,明天老师又说用这个考试也不错。零零碎碎下了很多软件,每个都要适应。”
那段时间,他们的网课约有八分之一的时间都被用作网络调试上。
但即便网络顺畅,到了授课复习的部分,水心和同学们也没能特别适应:“理科老师讲一道题,要先投影然后再一步一步写明过程,每一部分都需要截图给我们,这本身就很麻烦。另外软件中一旦出现两人以上同时开麦就会听不清老师的声音,那如果老师讲的你突然不懂,你不能即通过语音第一时间和老师互动,只有老师点名的时候再开麦,或者把问题列在软件上。”
“没有实时互动的课程,就像一份自动更新的笔记本。”
但就在水心为互动焦虑的时候,远在天津复习的高三生骏骏,倒比水心幸运得多。
“网课比我们想象的好。”
“老师每天上课前就会把课件和重点内容发给我们,除了环境不同,我觉得其他都一样”。虽然上课效果不错,但让骏骏印象最深的,是“自制力的差距太大了”。
网课最开始的那几天,骏骏屏蔽了所有的学习群。
“因为每天早晨那几个群大家都特别积极答到,点名的时候就每个人都报数,真的很吵。”
但这样的状况持续不到两周,骏骏的手机又恢复了平静:“新鲜劲儿过去就没有几个人早晨打卡了。我们的物理老师留作业的时候,会把文档上传到群里,同学们自己把答案写好也传回去,有同学会直接抄先写好的同学的。”
“不是线下授课,没办法。”
古灵也觉得,那段时间自己没少偷懒。
“有一次我们是早上上午上化学课,我早上困呀,就躺在床睡上着了。后来迷迷糊糊听到化学老师喊我的名字,好像叫了我好几次吧。”
“我就突然醒了,马上打开那个麦克风,迷迷糊糊说了句老师我在。”
因为长时间在家,高三生和父母的时间也被延长,有学生会被父母的唠叨“逼疯”,也有的学生更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古灵的同学因为和妈妈吵架,一气之下跑去楼顶天台睡了一整晚。
“我也是,我爸爸今天跑来说一句加油,明天说一句快看书,我也很烦。反正现在我已经无法和我爸交流了。”
水心说更多的父母因为疫情感受到了学生们成绩的降低,也相应减弱了对竞争的焦虑:“这个时候都觉得安全第一,所以家长从竞争的焦虑中逃离出来,也是一种对自己的安慰。”
“我妈妈说本来这个时候应该照顾好我饮食,去学校送午饭晚饭,给我找小私教补习的。结果我天天在家,她也省心了。”
小田回忆:“有时候吵嘴,但也很感谢爸爸妈妈。我妈那么不喜欢戴耳机的人,为了让家里安静也天天戴着;我爸也是,他说睡觉都有压力,怕打呼噜。”
“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老爸老妈,但是真的好想回到课堂上课,好想同学,好想老师呀。”古灵笑道。
(图片来源:电影《青春派》)
03
“不确定性,也是一种安全感”
回想自己回到学校的那一刻,除了学生们感受到学习环境已不同往日,更多的,还有和朋友们被迫拉开距离的淡淡忧伤。
骏骏的班级被拆成两个班,小田每天和同学去食堂吃午饭只能独排独坐,水心每天只有上午在校中午就要回家……
“因为戴着口罩么,所以走在楼道里同桌擦肩而过都没有认出来,也很好笑的。”重庆的娴哥回忆,每天早晨给自己测体温的一直是体育老师,但半个月后她才认出来。
“所以我们后来就常常在口罩的边边上互相作记号,有互相鼓励的,也有写一个考点的,苦中作乐的感觉吧。”
(图片来源:中新视频)
“刚开始回学校不适应,在家的话可能你七点半开始上课,我七点二十起来就够了。但是现在学校他要求七点半到校,那我可能会六点起床,得洗头、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就是上课可能还会困,但是困了在家能躺着偷偷迷糊,在学校哪儿敢呢。”
古灵认为,虽然有各种时间上的不适应,但回到学校会在固定的时间内做固定的事情,导致状态还是可以很快拉回来。
让学生们真正崩溃的,不是节奏上的不习惯,而是学习状态难以回归。
开学没多久,大多数学校都进行了摸底小测,虽然并没有公布排名,但前后成绩的对比还是让在西安的小航吓了一跳。
“低到恐怖。”
寒假前,小航最后一次的摸底考试是560分,复课后的第一次摸底考,他的成绩是430分:“恐怖的不是我自己掉队了,而是整个年级的同学都在大幅度掉分。”
(图片来源:电影《青春派》)
哈尔滨的水心也有这样的感觉。
水心的物理老师曾对学生们讲,往年最后一个月尖刀班平均分基本在550分,而今年同期尖刀班在500分以上的人还不到十人。
迷茫和无措,在很长的时间里和空气中的消毒水一起弥漫。
最“惨”的,是在全国各省市毕业班陆续开学没多久,哈尔滨和北京因为疫情的突然升级,导致这两个地区的高三生不得不又一次回家上课。
前一天还在上课的水心,没想到第二天开始又要在家里上课了:“年初是大家都停课,但是后来只有我们自己停课的时候,那种焦虑就比之前的更高了。”
那段时间,水心和同学们又和寒假前一样,背了很多卷子回家。
他说,在那个时期的自己已经不再期待复课,甚至在心底更希望,明天能和今天一样,不要再有变化。
“就很迫切希望在自己习惯的这个安全状态下,稳稳地完成每一天。不想要希望也不想要失望,不想听见各种通知,怕自己没准备好。”
“因为我们都知道自己的确没准备好,复课了似乎就要面对更差的自己。”
(图片来源:中新视频)
Lily在接到老师通知二次停课的短信时,蒙着被子悄悄哭了好久。
“那个时候就想,凭什么是北京呢?为什么是我们呢?超级不甘心。”
无论在北京、哈尔滨、天津、西安、重庆或是其他城市,与多知网聊天的高三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老师们不断与他们强调“不要和往届学生比。”
“现在所有的考生都会觉得对成绩很没底,老师也会说你自己是这样的状态别人也是这样,我们只能补一点是一点。”Lily说。
“我们这一届是没有办法和任何一届去比较的。但是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和不确定性也是一种安全感,老师、家长和我们都在被不定向的事情安慰。”
“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无论曾经历了怎样的高三生活,马上,这段经历将画上句号。
小田的考场就在自己的学校,更巧合的是,如果她没算错,这个验证自己十二年读书成果的考场,就是她高一的班级。
她说这是以始为终。
她也悄悄想,没准儿,是一个好运的暗示。
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毋忘化雨功。(多知网 冯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