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沉浮，美术培训二十年

　　1976年，乔布斯创办了Apple公司。

　　和乔布斯的Apple同一年诞生的，还有另一个伟大的品牌——一位年轻的妈妈创办的Gymboree（金宝贝）。

　　金宝贝为0-5岁家庭提供早教服务，20年后的1994年，金宝贝成为全球唯一纳斯达克上市的早教品牌，随后开始了全球化扩张的步伐，到2017年，金宝贝已经成为横跨40多个国家，拥有720多家早教中心，1400多家线下童装门店，3个电商平台，年营业额超12亿美元的教育集团。

　　2005年，另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温州的一个大学当老师，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巨变毫不知情。刚刚成为母亲的她想给自己的给孩子寻求优质的教育资源，苦寻不得，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网上发现美国有个早教品牌金宝贝，由一家中国代理商做起来了，2003年刚在上海开了第一家中心店。金宝贝的教育模式得到了她的认可，她打电话问温州什么时候会开，那边回答说没有碰到合适的人。但她想儿子的成长等不得，于是在儿子四个月的时候，毛遂自荐加盟，成了金宝贝在中国的一位推广者。

　　2年后，她便成为金宝贝中国最大的加盟商，并成为代理商公司的重要股东，推动了金宝贝在中国的快速发展。此后的5-6年，是中国早教市场粗放成长的阶段，早教理念慢慢得到认同，早教机构也开始迅速扩张，金宝贝赶上了发展最好的时机。到2011年，金宝贝已在一二线城市开设加盟店200余家，成为中国市场早教第一品牌。

　　另一边，暴风雨正在酝酿。

　　金宝贝早教成功的商业模式和极好的现金流，得到了包括贝恩资本、KKR、Apollo Management、Irving Place Capital等众多资本机构的垂青。其中由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创办的贝恩资本，以杠杆收购和将咨询服务带入被购公司中闻名。贝恩资本在教育行业布局多年，2008年以13亿美元收购知名早教品牌Bright Horizons，私有化退市，而后积极推进国际化和收入多元化，2013年重新在纽交所上市，5年回报率2倍；2013年，贝恩资本控股中国英语培训机构瑞思，2017年登陆纳斯达克。

　　2010年，贝恩资本以18亿美元、溢价24%全资收购金宝贝。2011年，金宝贝在中国的管理层大换血，在“国美黄陈之争”后，贝恩资本同盟方、原国美四号人物孙一丁出局，加盟金宝贝，担任金宝贝中国总裁一职；随后，贝恩资本亚洲高级副总裁张振宇，也加入金宝贝，但此后金宝贝却陷入发展停滞期。这段时间，美吉姆进入中国，趁机发力，发展成早教市场金宝贝、美吉姆两大品牌，并迅速于2018年借壳上市。2016年，金宝贝已是内忧外扰，早教业务最终被视为弃子剥离，辉煌难续。这是另一个令人惋惜的故事了。

　　在2011年那场管理层大换血中，是国际资本大鳄与区区中国代理商的博弈，结果似乎毫无疑问，贝恩资本收回金宝贝在中国的代理权。对代理商而言，这就相当于含辛茹苦养了10年的孩子，最后被亲生父母抢回去了。当时代理商公司99%的收入都来自对金宝贝品牌的代理，CEO辞职，2/3的员工离去，公司濒临破产。

　　此时，那位温州妈妈临危受命，成为代理商公司的董事长，试图力挽狂澜。

　　2012年，公司旗下另一个加盟的美术培训品牌被寄予厚望，成为接替早教的核心业务。而这个美术培训品牌的发展，也复制了公司在早教加盟运营上的成功经验，这是它的基因所决定的：课程设计上，以美术为载体，通过游戏教学法，培养孩子的创意和想象力，不仅仅是教孩子画画；经营模式上，以加盟为主，门店多开在购物中心内，门店和购物中心能相互带动客流和复购率。

　　经历“夺子大战”和损兵折将后，浴火重生的美术培训品牌强势崛起。目前已经在全国有500多家校区，服务于20万学生，成为美术培训里面的重要力量。

　　这就是陈艺东和蕃茄田艺术的故事。

　　1994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个美女艺术家辞职去了深圳。

　　后来，艺术家出身的夫妇俩想为自己4岁的小女儿寻找一个学画画的地方，他们跑遍了大大小小的艺术培训机构，同时也访问了各种社会上传说中的“名师”，但结果很失望。

　　当时的早期艺术教育机构好像一滩散沙，大多机构还沿用着极为固化的教育模式，学习环境简陋而混乱，许多老师仅依靠个人的专科经验与习惯进行家庭作坊式教学，并不在意孩子的个性与创意思维培养，严重缺乏系统教育思想和课程体系。

　　于是这对年轻艺术家夫妇萌发了创建一所多元文化的、全球视野的、高标准的早期艺术教育机构的愿望，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为了更多和自己孩子一样的所有热爱艺术的孩子们。2005年，根据创始人名字命名的艺术教育机构“杨梅红”诞生。

　　作为毕业于九大美院之一的西安美院的创始人，在90年代就被美术界称为“中国当代最具实力的插画家”，她对艺术和教学质量有着极高的要求，在那个艺术教育刚刚萌芽的时期，定位高端国际早期艺术教育的做法，犹如业界一股清流，立即成为了深圳少年宫的独家合作商。

　　艺术家出身的创始人、深圳少年宫的背书、兼职的广州美院专业教师、高品质的国际艺术教育体系，在一片几乎创业的处女地，以直营模式，迅速发展壮大。

　　2001年，另一个从湖南师范大学美术教育专业的毕业生，也来到了深圳。

　　初到深圳，为了应对生计，他做起了一名校外培训书画教师，不久成立了一个简陋的工作室，开始了自己作为唯一员工和老师的创业，这是“童画”的前身。

　　2005年，他在“深圳少儿美术网”的群里发出邀请函，召集全国同行到深圳探讨和交流行业经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全国各地50多位行业学者齐聚深圳，整个过程大家就少儿美术教育进行激烈的讨论，相互分享经验。就这样，“深圳少儿美术论坛” 由此诞生，以后的每年在不同的地方开展不同的讨论，共同探讨少儿美术教育。这一次不经意的活动，日后成为了奠定童画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出于艺术家本身对艺术的执着，杨梅红效仿学而思，通过标准化的课程保障教学质量，降低老师个人能力不同的影响，在生源较为稳定后，招募更多的年轻学生，降低学生对名师的依赖性，初始团队的资深教师逐渐被冷落。

　　2006年，在第一届“深圳少儿美术论坛”之后，从杨梅红离职的部分教师加入童画，直接促成了“深圳市童画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在这一年注册成立，开启了童画快速发展的历程。

　　学生对教师的粘性，是教培行业无法避免的问题。杨梅红因为“去名师化”产生了分裂，而童画将因为“名师化”而产生分裂。

　　2014年，童画创始团队中的两人陈学燕和魏茜敏陆续出走。

　　陈学燕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左印”，似乎成了童画在深圳的竞争对手。

　　魏茜敏和童画上海的加盟商劳坚群一起，创立了新品牌“夏加儿”，此后走上了烧钱扩张的道路。2015年获得西金资本天使轮融资；2016年10月获得昂立教育的千万级A轮融资；4个月后，获得上海骅伟股权投资基金的千万元A+轮融资，这家基金的LP包括江阴的上市公司中南重工、张江高科、湖南电视台等；2018年7月，获得上海文广A++轮融资，上海文广也是上海著名艺术教育机构“小荧星”的唯一股东。在资本加持下，夏加儿自2017年初开启了号称“3天1家加盟店”的狂飙式的扩张计划，到2018年底，已经有26家直营店和700多家加盟店。

　　蕃茄田、杨梅红、童画、夏加儿的发展，也是美术培训行业发展的一个缩影：开拓、机遇、矛盾、新生。

　　2005年前后，全国迅速发展出多家美术培训品牌：杨梅红、童画、夏加儿、左印、彩翼、缤纷鸟等等，以及遍布各地的私人少儿美术培训班，将美术从高大上的艺术发展为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接触到的教育，从此美术培训成为了一个行业。

　　这一群人，有情怀、有才华，在一生最好的年华游走于教师和商人之间，带动了一个行业的兴起。相比于互联网、人工智能高科技的创业潮，瞬间席卷，改天换地，这个教育培训的行业显得毫不起眼，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几代人，传播审美、创造，让我们更好地具备人格，润物无声。

　　杨梅红、童画等老牌美术机构，创始人都是艺术家出身，对于课程内容和品质的要求高，倾向于开直营店，精耕细作，但规模很难上去。

　　蕃茄田的创始团队不是美术专业出身，而是金宝贝代理出身，成功运营金宝贝200多家中心，成为国内早教第一品牌，在整个蕃茄田品牌的发展过程中，也沿用金宝贝加盟的思路，加大管理和培训，建设加盟商体系，快速做大做强，带动了同行业加盟模式的发展。

　　而2014年底成立的夏加儿，创始人之一的劳坚群IT行业出身，更熟知规模经济的重要性，夏加儿从成立的一天，就开始了标准化扩张的加盟模式。

　　在短短不到20年的美术培训行业发展历程中，大部分公司都逃不开这些特点。

　　另外，蕃茄田发展过程中的曲折，在今天看来依然有很多借鉴意义。品牌代理是中国企业发展史中逃不开的一个话题，劳动力优势，国外品牌认同度高，促使代理品牌的兴起，催生了中国经济的一轮大发展。金宝贝、美吉姆应用而生。

　　但是在品牌代理中，位势低，话语权缺乏。随着经济及国力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行业开始发力自主品牌。

　　杨梅红、童画在发展的初期，最早将这个原始的行业标准化、规范化，并最终实现了一定的规模化。然而，他们却最终没有一起做大，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这几家没有走向分裂，100多家直营，1000家加盟，至少有1亿净利润。当年1亿净利润的好未来，现在已经坐拥千亿市值。

　　从杨梅红、童画到左印、夏加儿，这几家公司的发展，与当今“九大美院”的历史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九大美院”中知名度最高的5所，其前身都可以追溯到1918年的北平艺专。

　　一个问题浮上心头：分裂，到底是一家公司的偶然现象，还是这个行业不可逃避的宿命？

　　美术培训的商业模式可能是导致最终走向分裂的主要原因：扩张严重依赖运营能力，依赖人的作用。

　　·直营的模式下，店面经营严重依赖于人的运营管控能力，而目前的美术培训行业，缺乏人才供给体系，教美术的老师和店长的能力要求完全不同，很难将老师培养为店长。所以直营扩张到几家、十几家后，规模不经济，管理难度成倍数增加。

　　·如果缺乏极其强大的总部管控能力，分店核心人员拥有极强的拥兵自立的冲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大量的公司都无法做大直营，而被迫走上了加盟卖产品的道路。因为，在类平台体系下，加盟商会当成自己的事业去做。

　　·但实际上，多数的加盟模式最后变成纯卖产品，因为卖产品的难度比经营管控一家直营店要小得多，核心的运营管控能力还是没有解决。只有极少数的品牌，能够提供标准化的产品，且有维持加盟商体系的能力。

　　抛除行业的问题，一个企业发展影响最大的还是人的因素。美术培训行业的创始人多是艺术家出身，艺术家多具情怀，而商业的战场上更需要理性。这个行业在需要懂艺术之外，同样需要真正懂管理、懂经营的人才加入。艺术家的浪漫气质和理性的经营管理能力，似乎很难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出身的谢振宇创办的彩翼，早在2008年就获得真格基金的投资，成为引领行业的标杆，当时江湖人称“南杨梅北彩翼”，但随后在全国铺开直营店，管理半径无法覆盖，持续亏损后基本都关闭了，导致元气大伤，现在已经在行业里渐渐消失了声音。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学生物的张邦鑫创办的好未来，最终成为了中国最优秀的教育企业的原因之一。

　　本质上，这是一个依靠标准化服务的复制能力成长的生意。

　　在艺术教育培训中，美术相比于音乐、舞蹈，有着诸多商业上的优势。场地限制少、师资专业性要求低、生源广泛，加上教育培训行业的预收款模式，形成了少儿美术培训投资少、回款快、风险小、利润高等特点。

　　从具体的单店模型看，初始投资大概200-300万，经营好的情况下，回收期3年，每年有40万左右的净利润。

　　然而，一个标准化的体系建立何其难。

　　具体到一个店的标准化，可能涉及团队、教学、运营、财务、法律五个方面，团队、教学和运营都是比较定性的概念，而财务可以定量地反映业务上的经营水平，比如盈亏平衡时间、续费率、退费率、师生比等。

　　但支撑这套系统的复制，还需要相应的管理制度、信息化系统、人才梯队建设等等，这背后，更是一个强大的产业能力体系。而教育培训行业，有这种能力的公司少之又少。

　　拿“预收款”来说，对教育公司是好事，也可能是灾难。培训机构都是先收钱再消费，一次交半年或者一年的学费，然后一次次消课，但有的机构甚至一次性收2年、5年的学费，表面看公司账上现金充足，老板还觉得收到的钱就是收入，但实际上已经透支了未来的收入。如果这时候雄心勃勃扩张开店，就很危险。曾经的明星公司星空琴行就是急速扩张导致现金流崩断，管理团队不得不卖了所有股权，最后还是破产了。

　　那少儿美术培训是不是一门好生意？和其他教育培训品类有什么区别？

　　我们选取几个典型的教育培训行业：幼儿园、K12、英语，简单对比单店模型。

　　·从收入规模来看，美术培训最低，K12培训最高，超过1000万，这与单店的面积、招生规模有很大关系。K12消费效率很高，一个班接一个班的上课，对教室面积的利用效率也高，所以坪效很高，基本是幼儿园的10倍，美术培训的3-4倍。K12单店的净利润能做到200-250万，但美术培训只有40万左右。

　　·从净利率看，美术培训的净利率大概有20%，和同行差不多。单个员工创造的收入15万左右，相比K12和英语培训也有较大的差距。

　　单店的收入规模小，是美术培训区别于K12和英语的显著特点。如果作为夫妻店，可能是一个不错的小生意。但是如果想做大，在达到和K12、英语同等收入规模的要求下，美术培训需要开更多的店，这就对管理运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定程度上制约了行业的规模化发展。

　　从2005年杨梅红的创立，2006年童画的成立，到2009年蕃茄田成为精中集团的核心业务，在行业先驱的推动下，美术培训行业的发展，才刚刚经历过一个蓬勃的10年。

　　杨梅红前两年刚开始准备IPO，夏加儿、蕃茄田、艺朝艺夕也各自获得了资本的青睐，线上美术培训品牌画啦啦在好未来的投资后赚足了眼球，随着资本注入，越来越多的人才也会加入战场。

　　这一场大幕才刚刚拉开。

　　注：文章中企业历史，来于网上公开信息和工商登记中的股东变更，如有不准确，欢迎留言补充更正和指教。

　　(本文作者：信口说。作者曾任职于和君资本，参与多起教育行业投资并购。)